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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画皮鬼(六)

    ◎“趁我不在,竟敢与她们私会!”◎

    说来也巧,安少游方才一听罗刹说起男子的名字,便觉耳熟。

    正要吩咐手下尽快去同州找人,一个青衫黑影从他的身边一闪而过。

    他顺手抓住黑影:“韩六郎,你怎么还敢来平康坊?”

    韩六郎是他上司韩府尹的族中子侄,一事无成,谎话连篇。

    时常偷拿家中金银玉器变卖,来平康坊装腔作势。

    半月前,韩六郎与人争抢歌伎不成,竟当众抬出韩府尹的名号。

    当时围观的几位官员,恰是韩府尹的政敌。

    第二日,政敌上疏,称韩府尹的同族子侄在平康坊欺男霸女,直指韩府尹纵容子侄仗势欺人。

    韩府尹有苦难言,下朝回家后,便将韩六郎拖到韩氏祠堂臭骂一顿。

    韩六郎自知闯了大祸,当即发毒誓,说再也不踏进平康坊半步。

    结果不到半个月,他故态复萌,又大摇大摆走进平康坊。

    原本安少游拦下韩六郎后,打算派人将其送回韩家。

    可他看着嬉皮笑脸的韩六郎,无端想起罗刹说的同州籍男子:“同州籍、名卓韦廷、二十有五、长得俊俏显年轻。”

    韩字拆开便是卓韦。

    卓韦廷、卓韦廷,岂非就是韩六郎韩廷?

    安少游喊住垂头丧气欲走的韩六郎:“你可曾化名卓韦廷,与北里女子来往?”

    一听到“卓韦廷”三字,韩六郎顿时心虚不已,央他保密:“安兄,家中内人凶悍,我也是身不由已……我早已与那个女子断绝来往,你别告诉堂叔。”

    罗刹得知来龙去脉,忙问道:“可否让他去山月楼,找出女子?”

    闻言,安少游朝北面一招手。

    一晃眼,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安少游眼皮未抬:“就是他。”

    韩六郎嬉皮笑脸:“不知贤弟找我有何事?”

    “认人。”罗刹拉走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半月前,是否有一女子主动引诱你?”

    韩六郎依言点头,高声大骂女子是疯子:“我那日本与玉娘有约,路过一处暗巷,她故意往我怀中撞,手还不安分地在我身上乱摸。”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满足地舔了舔嘴唇,方继续道:“我以为她是暗门子,便半推半就地搂住她,就地与她云雨一番。谁知,欢好到一半,这个疯妇突然问我多少岁。”

    他答二十余岁,女子冷着脸一把推开他,迅速跑走。

    可怜他兴致正高,只能以手代劳。

    罗刹哑然失色:“暗巷冒出一个女子,你不害怕吗?”

    “说实话,我又不亏。”韩六郎恬不知耻地笑道,“她长得跟天仙似的,口口声声说爱慕我。”

    罗刹默默与他拉开三步的距离。

    是人是鬼都不知,这韩六郎,委实色胆包天。

    山月楼前,罗刹碰见等在门外的朱砂。

    韩六郎看见美人,立马扶正幞头,讪皮讪脸凑上去:“女郎真是我见犹怜。”

    朱砂面无表情一脚踹开他:“哪来的丑货,竟敢污我的眼。安少尹,此人冒犯太一道,当掌掴十下。”

    安少游:“先让他认人吧。”

    朱砂:“行吧,我心善,先让他认人。”

    余下的时辰,韩六郎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跟在罗刹身后,一间接一间的房间找过去。

    楼上楼下三层,全看了一遍。

    韩六郎一瘸一拐,靠在柱子上喘气:“都是些胭脂俗粉,不是她。”

    罗刹带着安少游找到假母,言语敲打之后,假母才缩头缩脑道:“还有一个女子,不住在楼中。”

    “是谁?”

    “王徽仙。”

    王徽仙,字偲娘。

    才情出众,擅长诗词,精通琴棋书画四艺。

    她虽是山月楼之人,但时常外出,前去京中诗会品评诗文。

    假母一再保证:“绝不会是她!她并不缺钱,怎会自甘堕落在暗巷拦人?”

    韩六郎:“没准她慕我身强体壮,伺机与我寻欢呢。”

    假母无语地斜瞥他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谁瞎了眼会看上你?”

    若假母所说为真,王徽仙确实看不上胸无点墨的韩六郎。

    不过,为了查证。

    罗刹还是让假母将王徽仙找来,让韩六郎辨认。

    等待的时辰,罗刹找到正在房中吃茶的朱砂:“怪了,你妹妹与七郎呢?”

    朱砂示意他坐下:“妹妹腹痛难忍,我让七郎带她回客舍休息。对了,我听七郎说,你们在青楼碰见一个琵琶弹得极好的绝色女子。”

    “哪好了?他孤陋寡闻,见谁都觉好。”罗刹面露不屑,“那女子长得不如我,琵琶弹得更是不如我。若非我忙着查案,我真想给他露一手。那首《凤衔芳蕈》,我敢自称天下第一。”

    他兴致勃勃地说起琵琶,朱砂平静吃茶,许久才打断他滔滔不绝的炫耀:“他有意为之,你看不出来吗?”

    罗刹迟疑地点头:“我知道。他与假母眉来眼去,刻意引我去女子的房中。”

    段诏巡明里暗里撺掇他留在房中。

    他隐约猜到段诏巡别有用心,却不知段诏巡的动机。

    毕竟他们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他实在想不通段诏巡为何要害他?

    朱砂递给他一杯茶:“我妹妹呢,万事爱争第一。应是她又见不得我过得好,便使计想拆散我们。”

    从大通坊初遇到命案现场的无意重聚,直到时不时的几句挑拨离间之语。

    她儿时见过段凤巡的手段,早已习以为常。

    苦的是连累了罗刹,心下愧疚。

    适才在医馆,段诏巡假装失言说漏嘴,说他们在青楼查案遇到一个乐伎,而罗刹对乐伎似乎很青睐。

    段凤巡先是为她鸣不平,后责怪在场的段诏巡没有阻拦罗刹。

    她静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差点笑出声。

    多年过去,段凤巡搬弄是非的手段,仍是那一套。

    假意为你着想,实则句句诛心。

    罗刹愕然:“我难道看起来很容易被骗吗?”

    朱砂:“若我们心意不坚定,彼此怀疑。一次两次,她总能找到机会。”

    “她可真坏。”

    “等把平康坊的案子查清,我们再不与她来往。”

    两人在房中闲谈半个时辰后,传闻中才貌双绝的王徽仙终于赶来。

    韩六郎一看清她的相貌,立刻上蹿下跳大喊:“就是她!”

    面对韩六郎的逼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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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仙秀眉紧蹙,脸色白了几分:“你是谁?”

    朱砂与罗刹站在两人中间,看韩六郎不像在说谎,看王徽仙也不像在说谎。

    僵持间,假母口中喃喃说着“脸皮”二字。

    须臾,她一拍大腿说想到了:“偲娘有一双生妹妹,去年让人害了!”

    王徽仙含泪应是:“湄娘出城赴宴,半道被人凶徒杀害。她死后,被人剥去脸皮,丢在荒草堆。”

    湄娘之死,并未在偌大的长安城掀起任何波澜。

    唯一记挂她的姐姐,无数次托人催促京兆府找出凶手。

    可惜时至今日,一无所获。

    众人看向在场的京兆府少尹安少游。

    朱砂问道:“安少尹,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安少游摊手,如实道来:“查过,没有线索。”

    湄娘死在城外偏僻无人的山下。

    死后不仅被凶手剥走脸皮,还拿走了身上所有值钱之物。

    京兆府查了多月,因一来没有人证,二来死者不过一个乐伎,案子便不了了之。

    平康坊两桩剥皮挖心案发生后,有人曾提起去年的这桩杀人剥皮案。

    安少游:“本官查过案牍,杀害湄娘的凶手,剥脸皮时用的是水银。而平康坊三桩案子的凶手,用的是一把小刀。”

    剥取脸皮的工具不同,行凶手法亦有差异。

    因而,京兆府未将两案并案处理。

    众人的目光从安少游身上,挪到王徽仙身上。

    王徽仙气得捂脸大哭:“我有人证!前两个人死的日子,我在姬府与姬太常吟诗作对,同行之人还有香令!”

    “啊?”

    既有人证,安少游转身便招呼门外的官差,打算亲自去姬府,找姬太常求证。

    朱砂伸手拦住他:“安少尹,我们去吧,你盯着山月楼便是。记住,不准任何人出楼。”

    “行。”

    朱砂喊走罗刹,一路小跑至姬府旁边的空宅。

    照旧翻墙而入,找到在书房看书的姬琮。

    一听王徽仙与朝玉阶上月曾去过姬府,姬琮横眉怒目,气得牙痒痒:“好啊好啊南枝,趁我不在,竟敢与她们私会!”

    朱砂与罗刹面面相觑:“舅父,不是你做的吗?”

    已走进暗室的姬琮,忍不住回头怒吼:“不是我!”

    他们说的两个日子,他为筹备赴九阴山之事,忙得抽不开身。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姬府,南枝却扮成他的样子,与乐伎歌伎吟弄风月,好不快活。

    姬琮气冲冲找到南枝质问:“你还敢把她们招来家里!”

    南枝心虚解释:“我将要辞官,她们为我送行罢了。再者,我们只是写诗作画,没做别的事。”

    姬琮眯着眼,似笑非笑:“你还想做别的事?”

    南枝:“我是女子,能做什么事?”

    “你想做的事可太多了!”

    “姬三郎,你少污蔑我!”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朱砂与罗刹偷听得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两人吵完,南枝闹着要回子午山,姬琮抱着她软语相劝。

    足足磨蹭了一个时辰之久,姬琮牵着南枝出现在空宅。

    南枝道:“我们行飞花令至子时,我怕偲娘与香令独行不安,便亲自送她们归家。我先送香令,再送偲娘,离开已是丑时……”

    姬琮阴阳怪气:“你可真贴心,怪不得第二日推我上朝。”

    南枝:“姬三郎,你别没事找事。”

    姬琮:“你与她们私会时,何曾想过我?”

    “哪里私会了?我们光明正大!”

    “既然光明正大,怎么不敢让我知道!”

    两人愈吵愈烈,还执意要朱砂与罗刹断个是非:“你们来说,到底是谁的错?”

    朱砂与罗刹苦不堪言,索性趁两人吵架不备,沿着墙边偷摸溜走。

    直到跑出三里外,罗刹才敢喘口气:“他们俩也太能吵了!”

    朱砂跑得气喘吁吁:“这事怪南枝。明知舅父不喜欢她与乐伎们来往,还带去府里。她去平康坊找个空宅子,岂非为所欲为?”

    罗刹:“南枝姑姑与她们同是女子,为何舅父不喜她们来往?”

    朱砂:“没什么,就是舅父的名声不大好,朝中官员私下称他为风流太常。”

    “……”

    两人抵达山月楼,已是戌时初。

    天色昏朦,白日喧闹的长安城安静下来,独独平康坊内红飞翠舞,灯火辉煌。

    朱砂将南枝之言,一一告知安少游:“姬太常可为偲娘作证,她丑时才回家。”

    第一桩案子有一个人证,称死的方六郎子时徘徊在空宅附近。

    而王徽仙酉时至丑时,与姬琮在一起。丑时后,有满院仆从侍女为其作证。

    照此推论,王徽仙不会是凶手之一。

    罗刹环顾一圈,发觉韩六郎不在:“韩六郎走了吗?”

    “我说了不准任何人离开……”安少游皱着眉头,看向窗边的空位,“他人呢?”

    王徽仙指指后院:“去后院更衣了。”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乃是韩六郎走前,特意从她面前走过,还挑眉一笑。

    他笑得猥琐,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下流。

    她恶心得直打颤,掩唇退后几步,才坦荡地与他对视。

    去后院更衣的韩六郎,直到这日将尽,依然没有从帘子后走出。

    等众人发觉不对,冲去后院找人,他已悬尸东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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