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里面的靛青暗纹马甲,迈步迎面走来,将其他人晾在会议室里:“你晚了五分钟,不过没关系,我愿意等。”
这话和青年的神情让路从辜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当他发现青年的视线完全把他排除在外,全部炙热地黏着应泊时,他几乎生出了一种把应泊藏在身后的冲动。
是占有欲吗?
气氛已经开始变得剑拔弩张,应泊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站在路从辜和陈嘉朗中间,身体本能地微微偏向路从辜,代为介绍说:
“这是我的同学,靖和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陈嘉朗,现在主要负责一些非诉业务。”
他又转向陈嘉朗,语气带着罕见的紧绷:
“这位……也是我的同学,市局刑侦支队队长,路从辜,立过二等功,业务能力相当强悍,人也很可靠。”
陈嘉朗的视线终于施舍般落在路从辜身上,带着挑剔的敌意:“应泊,我是说欢迎你常来靖和坐坐,可没说欢迎其他人,律所不接待没预约的客人。”
“我不是跟你——”应泊开口想要辩驳,却被路从辜拦住。尽管已经不爽到了极点,出于礼貌,路从辜还是上前半步伸出手:“幸会。”
然而,陈嘉朗只是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摘下金丝眼镜擦拭,转身走向办公室:“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应泊看着路从辜的手悬在半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半是安慰半是歉疚地把他的手攥在掌心,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自己身后,跟上陈嘉朗的脚步。
“马老师还没到吗?”应泊的话音变得冷峻。
“我怎么知道。”陈嘉朗呛了回来,“先进来吧,外面太吵。”
陈嘉朗推开办公室的实木门,一股浓郁的檀香味从门缝钻出。三个实习律师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桌前,手中的文件被攥得皱皱巴巴的。
“这就是你们改了三遍的合同?”陈嘉朗走到办公桌后,话中带刺,“连最基本的格式都搞不清楚,你们是来挂证实习还是来度假的?”
他满面嫌恶,修长的手指捏起一份文件团成废纸,纸张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实习律师下意识地偏过头,仿佛是预判了他会把纸团扔到自己脸上。
但陈嘉朗到底没那么做,也许是有外人在场的缘故。
饶是应泊见过太多性格刁钻的律师,这一幕还是让他叹了口气,他注意到路从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大概是因为不习惯这种等级分明的工作环境。陈嘉朗将文件夹摔在桌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凌厉如刀:“今天下班前改不好,就收拾东西走人,靖和不伺候祖宗。”
几个实习律师低头不敢反驳,陈嘉朗又提高了音量:“愣着干什么?滚回去改合同!”
其中一个刚迈开步子,又被陈嘉朗叫住:“等一下,你,先去把唐律师叫来。”
“唐、唐律师在开庭。”实习律师战战兢兢的,“法院临时通知改排期了……”
“没关系,那就不打扰唐律师了,不是什么大事,开庭要紧。”应泊忙出言解围,又向实习律师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趁这个机会赶快离开。
实习律师们如蒙大赦般逃出办公室,最后一个女孩差点撞到路从辜身上。陈嘉朗大概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突然换上温和的语气:“应泊,坐吧。”
他指了指真皮沙发:“路警官也请坐。”
最后半句极其敷衍,路从辜的嘴角微微抽动。
办公室的装潢相当豪华,甚至可以说是铺张浪费。二人的视线齐齐扫过书架,正中央有一张被装裱起来的合影:气质尚有些稚嫩的应泊和陈嘉朗在模拟法庭相视而笑,应泊手中捧着证书,内页上印着“最佳辩手”四个鎏金大字。
应泊只是一个瞬间便发觉了异常——他不是第一次来,很清晰地记得这里原本没有这张合影。他心下一沉,慌忙侧脸看向路从辜,目光却被避开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路从辜无法忽略,胸腔里有某种酸涩的情绪在暗暗膨胀。
书柜旁则立着一尊鎏金佛像,香炉里青烟袅袅。陈嘉朗从紫檀木茶海取出茶盏,放在茶几上。路从辜的目光在那佛像上略停了停,脸上分明写着:“他这样的人,居然信佛?”
“很意外?”陈嘉朗捕捉到他的表情,“《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在纸醉金迷的欲海里沉浮,当然要……”
应泊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们是党员。”
“好吧,你们才是一伙儿的。不过应泊,你该不会想让条……”他优雅地改口,用鞋尖碰了碰应泊的膝盖,“让路警官用审讯那套对付我们的当事人吧?有罪推定不可取。”
应泊咬牙切齿:“我们有分寸。”
闻言,陈嘉朗点燃细支雪茄,烟雾在他镜片上蒙了层纱。他倾身越过茶海,将烟圈徐徐吐在应泊脸上:“我知道,我知道,你当然有分寸,你对谁都有分寸。”
相当露骨的挑逗。
应泊有些不耐地别开脸,视野的余光里,他瞥见路从辜的指节捏得发白。一股无名火冲上颅顶,他抓着陈嘉朗的手腕,撞开办公室的阳台门,又重重地关上,将人甩向护栏:
“你今天,有点过分了。”
“过分?我又不是只对他一个人过分,你不是早就清楚我什么德行吗?”陈嘉朗嘲讽地一笑,“怎么,护短了?”
应泊极力压抑着怒意:“你觉得这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社交态度吗?”
“我对条子向来没有好脸色。”陈嘉朗将膝盖挤进应泊□□,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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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抚上他发烫的耳垂,“当年你说要做正义的殉道者,现在倒被权力和安稳的生活招安,学会养狗了?”
“你嘴巴放干净,路队接手了案件,这是正常的工作流程。”
“正常?你们两个连香水的味道都一样,这也叫正常?”陈嘉朗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还真是巧合。”
“他碰过这里吗?”陈嘉朗的指尖游移到应泊的皮带扣,潮湿的呼吸喷在耳廓,“还是说……连手都没牵过?”
应泊猛地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腕骨捏碎:“陈嘉朗,适可而止。”
疼痛顺着神经攀上大脑,陈嘉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旧自顾自道:“他知道我穿过你的衬衫吗?知道我每次在酒局上喝到烂醉,都是你背我回家吗?知道最穷的时候,我们两个吃同一份饭吗?”
记忆如潮水倒灌。此刻掌心下的皮肤冰凉颤抖,应泊忽然惊觉陈嘉朗瘦得惊人,慌忙松开手。陈嘉朗倚在护栏上,摸出烟盒,又叼起一支烟,侧脸在烟雾中忽明忽暗:
“你指望我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刺耳响声,陈嘉朗厌恶地向下一瞥,弹落烟灰:“不如我现在跳下去,成全你们这对?”
“别说了!”
应泊的拳头擦着陈嘉朗耳际砸在阳台护栏上,血腥味在齿间漫开,是他咬破了舌尖。陈嘉朗不退也不躲,眼里连一星半点的恐惧都没有,反倒是应泊先退却了:
“嘉朗。当年只是四千块钱而已,我们现在……都不缺这一点钱了。”
陈嘉朗的讥诮渐渐变作苦涩:“在你眼里,只是四千块钱吗?”
重物坠地声像把剪刀,裁开二人之间凝滞的空气。应泊向外望去,马维山风尘仆仆地闯进办公室,却被门槛绊了一跤,狠狠摔在了地上: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37章 断弦 应泊,你不觉得我们是同类吗?……
马维山手上抱着一个牛皮袋子, 里面的文件飞了出来,散落一地。路从辜一个箭步冲上去,托住马维山手肘将他扶起,却摸到了一把硌手的骨头。这具身体轻得不像中年人, 倒像具蒙着人皮的骷髅。
“没事吧?”
“没事, 人老了, 腿脚不灵便。”马维山揉着被摔痛的胯骨和膝盖, 抬头望着路从辜,“……您是?”
“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路警官。”应泊上前帮忙整理散落的文件。也许是因为上次在检察院门口的经历, 马维山佝偻着背不敢抬头,更不敢同应泊对视。
“应检和路队真是菩萨心肠, 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丧家犬都带回来养。”陈嘉朗碾灭烟蒂, 抱臂倚在阳台门上, 盯着马维山的眼神比语气更促狭, “哎, 把你捞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到处惹是生非的。”
应泊很清楚这话什么意思。马维山前些天在超市小偷小摸, 被老板发现后还不承认,民警到场教育了一顿, 灰溜溜地回家了。他也想不明白马维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好歹曾经也算是为人师表, 难不成十七年的牢狱之灾真叫人变化如此之大么?
越想越心乱如麻, 应泊又不愿让路从辜看出端倪,只能烦躁地闭上眼,揉捏着眉心:
“嘉朗,少说两句。”
“呵,这也不能说, 那也不能说。”陈嘉朗故意擦着应泊半跪的身子走过,“办公室留给你们,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应泊才松了口气,陈嘉朗又训狗般向马维山轻佻地吹了声哨:“别把我沙发弄脏。”
听见路从辜的指节咔哒作响,应泊忙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快走。”
待陈嘉朗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二人扶着马维山坐在沙发上,发现马维山一直在瑟瑟发抖。应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起身去找办公室的地暖调温器,又帮马维山倒了杯热水:“这样可以吗?”
“好多了,在监狱里落下的风湿罢了,谢谢应检。”马维山抱着热水杯,手指还在打颤。应泊翻动着那个牛皮袋子:“这些文件是怎么回事?”
“账目,龙德集团的一部分账目。”
应泊狐疑地抬头看他。
“我曾经……是龙德集团的财务总监。”马维山勉强一笑,“总经理沈东升遇害后,我离开公司,回到乡下做了一名小学老师。”
“所以,沈东升遇害的时候,你才能作为证人被叫去询问?”
“对。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证言没有被采纳,还消失了。”马维山耸起后背轻咳两声。
终于有了眉目,应泊转头看向路从辜,对方却没什么兴致与他对视,他只好悻悻地转回来。路从辜恰在此时开口:“当时询问你的是哪位警官,还记得吗?”
“当时询问我的是卢经武警官。”马维山用手指沾着热水,在茶几上写下名字,“高个子,肩宽,脸很瘦的那位。”
应泊自然是毫无印象,只能懵懂地看路从辜若有所思。
“你都跟他说了什么?”路从辜一指桌上的文件,“跟这些账目有关吗?”
“对,账目出了很大问题。龙德集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望海市的龙头企业,但当时的董事长赵玉生想要转型做光伏,投了很多钱进去,但失败了,资金链断裂。为了借钱,不得不签下对赌协议。”
“他找谁借的钱?”
“据我所知,是华泰集团,他的哥哥赵……”马维山忽然噤声,不敢再说下去。应泊紧紧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字一顿道:
“华泰集团曾经的总经理,赵玉良,对吗?”
马维山全身为之一震。他嗫嚅良久,才缓缓道:
“对,看来您已经知道了。资金链断裂不久,赵玉生董事长就进了监狱,我记得罪名是职务侵占,龙德也被全面租赁给华泰集团。再后面,就是沈总被害了。”
“你作证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记得吗?”路从辜翻阅着账目文件,
“我告诉他,沈总遇害前,公司起了一场火,很多票据文件都被烧毁了。沈总说要彻查,但阻力很大,一直没有下文……”
应泊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会辞职?”
马维山轻叹一声:“虽然被全面租赁出去,但龙德的债务反而更重了,我是老员工,明白事情有蹊跷,为了避风头,所以辞职回了老家,做了一名小学老师,之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见二人默不作声,他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应检,听您说,绍青村的案子已经破了,真正的凶手……也落网了?”
“对,凶手一共两个人,一个身亡,另一个也已经归案。”应泊说得很慢,努力调整措辞和语气,“抱歉,我们有规定,没有审判的案子不能透露太多。”
马维山迟钝地点点头:“我明白,没关系的。凶手……说什么了没有?”
“他……认罪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话音落地,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马维山浑浊的眼珠缓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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