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室近两小时才见到想见的人。
周自珩目光上下滑动几秒,笑说:“沈总,几天不见,您这状态看着不太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周经理这爱管别人家事的毛病倒是一点没变。”
沈确慢条斯理地解开西服纽扣,坐下的同时挑明道:“要是你想旁敲侧击打探我跟我太太的夫妻关系,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周自珩不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最近跟踪我的那些人,是沈总你派来的?”
沈确浑然不觉自己干的事有多阴暗,承认得痛快又坦荡,“是我。”
“您想干什么?”周自珩皮笑肉不笑。
沈确回了个笑容,“我太太身边老是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我多提防着些总没错。”
纪时愿不准自己调查她行踪,那他就只能从周自珩下手,要是这段时间她和周自珩见过面,派去跟踪周自珩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传来消息。
周自珩笑着摇了摇头,嘲讽意味十足,“我相信时愿不会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处理她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
沈确当然知道,但知道和从只会挑拨离间的小三嘴巴里听到已然心知肚明的事实是两码事,他眼皮倏地一垂,盖去眼底阴沉,“我在她五岁时就认识她了,之后九年时间都是跟她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至于你,不过就是高二后跟她同班了两年,哪来的底气说你了解她?”
周自珩眉眼藏不住的轻蔑,“我不了解,你就了解了吗?恕我直言,沈总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当然我说的是精神上的。”
论嘴皮子功夫,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张口闭口就朝对方最在意的点而去,非要把遮羞布捅个稀巴烂才罢休。
沈确没接话,周自珩自顾自往下说,称呼也换成一开始的“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NPD,自恋型人格障碍。”
“患有NPD的人,浮于表面的自恋还是轻的,大多数人都缺乏同理心,喜欢通过控制、打压的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还自私到了极点,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一件都不会沾手。”
沈确安静听完,不恼反笑,“我本来还不信派去监视你的人说你最近都没跟我太太见面,现在听了你这长篇大论,好像不信也不行了……我猜的没错的话,小五已经彻底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不打算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也就是说,你入赘纪家的算盘,算彻底落空了。”
周自珩嘴角凝滞两秒,“我可从来都没打过入赘纪家的算盘,不过撇开这个不提,我挺好奇,沈总究竟是怎么从我刚才这段话里,得出我和时愿再没可能的结论。”
“你这小三要是当得顺利,现在就不会特地来批判我,又给我扣上一顶NPD的帽子,而是在我跟前,一个劲地炫耀你和我太太发生了什么、相处时的气氛有多和谐美好。”
二次交锋后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沈确趁热打铁,继续说:“既然已经把话摊开了说,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轻声慢笑,看向对面的眼神沉到发冷,又带着几分蔑视,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刻意的几秒停顿后,唇角弧度有明显扩大趋势,“当年是我向纪老爷子提议的要送你出国。”
果不其然,得到对面错愕和恼怒的反应,沈确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你也不用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当年能得到机会去国外镀金,虽然不是你的最优选择,但也比你老老实实从圣安毕业来得好。”
“我知道你喜欢我太太,可比起喜欢,你更多的是想踩着她往上爬……既然别有所图,现在就别装出深情款款的姿态,看着让人恶心。”
“周自珩,但凡你敢承认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说不准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周自珩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嘴角弯起刻薄的弧度,“论操控人心的手段,我确实比不上你,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在对待她的事情上,你就比我光彩吗?我是不敢承认,那你又敢吗?”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徐霖拿着一个文件袋敲门进来,凑到沈确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沈总,这是太太要我转交给您的。”
沈确接过,打开看了眼,心脏突然笔直地往下坠。
周自珩正观察着他的反应,眨眼工夫,接收到他的逐客令:“你可以滚了。”
周自珩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几次交锋下来,这人的态度虽恶劣,但和他交谈时用的基本上都是绵里藏针的话术,像“滚”这种直接撕破脸的粗俗字眼从未吐露过。
也因此,周自珩更加好奇那份文件里究竟装着什么,才会让泰山崩于前依旧色不变的沈三倏地变了副嘴脸,不过说起来,也算活得有点像个人了。
对峙局面一打破,办公室恢复到空荡冷清的状态,冗长的死寂中,沈确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理智用来拨通纪时愿电话。
自他们吵架后,她接电话、回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回复,也都会隔开一段时间,像在通过这种方式,逼迫他就范、服软,甚至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错误。
这次不一样,她接得很快,给人一种守株待兔的感觉。
“纪时愿,”沈确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缓了几秒,才接上,“你寄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仓皇的落败感涌上心头,双手也是充血般的僵硬,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将文件袋边角捏成皱巴巴的形状。
他的视线却飘向了放在茶几上的立体书唱片机,是她之前提过一嘴想要的东西,也是他纯手工制作的打算送给她的赔罪礼。
“白纸黑字不是写着吗?”
纪时愿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到极点,“我要跟你离婚。”
第45章 45
◎“沈确,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纪时愿从对面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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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速的喘息声中听出压抑的烦躁,以及一种不可置信的荒唐感,像在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她装作毫无察觉,继续往下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文件,那就顺手签下你的大名,从此我们一拍两散,各自——”
“安好”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改口道:*“各过各的。”
沈确看向自己因用力而泛白明显的指尖,等到耳边的嗡鸣声响起,蓦地松开,摁下极速跳动的太阳穴,“你是认真的?”
再次开口时的嗓音像高烧病人,嘶哑难听,飘到纪时愿耳朵里,她那根紧绷的心弦有了小幅度的松动,却在他下一句话蹦出后立刻回归原有状态。
“因为南意?”
还没听到她的回复,沈确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南意、南意、又是南意……
他千防万防,防住了那姓周的,却算漏了她。
纪时愿没料到,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他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依旧选择把罪归咎到别人头上。
不过非要说起来,她之所以会下定决心离婚,确实和南意带点关系。
三天前,她从南意公寓的大床上醒来,懵了近五分钟才反应过来。
南意端着一杯蜂蜜水进来,将杯子送到她嘴边,闭口不提她昨晚的失态,只问她今天想去哪儿。
纪时愿反问:“你今天不用去剧组?”
“今天没有我的戏份。”
她哦了声,脑子里跳出很多平时常去的地方,比如甜品店、美甲店、射击馆、商场……但又好像都不是她真正想去的。
南意看穿她的纠结,引导性地问了句:“你平时喜欢什么活动?K歌、跳舞,或者购物?”
纪时愿思忖了会,眼睛一亮,“我想去溜冰。”
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事,实战比想象中的困难很多,换上滑冰鞋后,即便踩在平地,她的身体重心依旧摇摇摆摆的。
赶在她摔倒前,南意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四条手臂环成一个封闭的圆圈。
纪时愿心里霎时升起平稳着陆的安全感,也从南意滚烫的掌心中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驱散沈确这些天带给她的烦闷情绪。
后来她们还去了宠物店。
叶云锦对猫毛、狗毛严重过敏,她在世的那段时间,东山墅见不到任何宠物,因此那天是纪时愿第一次抚摸猫咪柔软蓬松的毛发。
回程的路上,南意又问她心情有没有好些。
纪时愿笑眼弯弯,“这应该是我迄今为止过过的最自在的一天。”
纪家大小姐的光鲜身份,看似给了她很多选择和最大限度的容错率,实际上她的每条路早在她出生时,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像十一岁前,她活在叶云锦为她打造的精致囚笼中,成为了一只观赏性极佳的金丝雀。
十一岁后,她主动走进沈确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后来不管她怎样张开双臂扑腾,总能精准地被他逮回。
一想起沈确,她的心脏就像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也像轻飘飘的羽毛,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我会的东西很多,有射击、骑马、拳击,甚至还会赛车,但这些都是沈确教给我的,包括一些心理博弈学说。那时候我还小,我以为他是真心想让我变得更优秀,才会教我这些,实际上他只是想让我变得和他一样残忍、冷漠、唯利是图,也是为了让我彻底困囿于他的掌控之下。”
她扯了扯唇,笑得心脏一抽抽地疼,看向南意后问:“他是不是很坏?”
南意没有出声。
“可我还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坏到无可救药的人,又总是很没出息把情感寄托在他身上。”
“这不是没有出息,而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只是有个问题——”南意将她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细语地接上,“时愿,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治愈你的是睡觉,是美食,是动物或者金钱,但绝不会是另一个人类。”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她如梦初醒。
纪时愿收敛思绪,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会提出离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思考过的决定,所以你也不要把我俩走进死胡同的失败婚姻和感情,全都赖在别人身上,发展到今天,我有问题,你更有错。”
突如其来的沉默,反反复复挤压着沈确的神经,他想起吵架那天她最后说的话,她说她喜欢他,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
可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人的情感不像数学题,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都没有固定答案,对于一个感情本就稀薄的人而言,解题步骤只会难上加难,再多的理智都无济于事。
没有逻辑,不得章法,只折磨得人头痛欲裂。
沈确闭了闭眼,“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对吗?”
他语速很轻很慢,充满一种不确定的试探,纪时愿还从中读取到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安和茫然。
她的声音也轻下来,“问题就出在我喜欢你。”
“如果我和你只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兴许还能凑合过一辈子,但是沈确,我喜欢你啊,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你……可当我抱着欢喜的感情一步步地靠近你,你又会怎么做呢?你不仅给不了任何我想要的,甚至还会用你的自以为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根本就不懂尊重人,更别提用爱来回馈我的情绪。”
“当然还有一点,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她咽了咽口水,压下快要蔓延到嗓子眼的酸涩,“喜欢上你这事本身,有时候不仅给不了我任何底气,你间歇性的残忍和无情,甚至会让我在别人面前感到羞愧。”
“沈确,你听明白了吗?对你的喜欢,偶然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你说的对,我一直很天真,我的思想也非常简单,好就是好,对就是对,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到最后脑子里频繁出现的只有三个问题:凭什么只有我陷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我的感情是什么廉价的东西吗?继续自欺欺人地和你保持以前这种相处模式真的好吗?”
说完,纪时愿再次捕捉到了对面急促难捱的喘息声。
风水轮流转。
终于轮到她开始游刃有余地在他心上乱踩,可惜这并非她真正想要的胜利,她心里非但没能获取到一丝快感,反而像注了柠檬水一般,沉甸甸的,酸得牙龈都胀痛不已。
纪时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胸前的纽扣,许久才等来沈确的回复,很坚定的一句:“我是不会签字的。”
答案在纪时愿意料之中,毕竟他这人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下定主意,就决绝到不留给自己任何回头或反悔的机会。
在婚姻这事上也不会例外——从他决定跟她结婚那天起,他多半就没想过离婚。
“我们说好的,我有随时叫停这段婚姻的权利,”纪时愿故意把话说重,“你要是不肯签,也行,到时候我们法院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好让那些平时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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