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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鸿渐于陆(9)这辈子就当活错了……
路潇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翻出衣袋,把谷子都撒到了地上,空中路过的飞鸟便盘悬着靠近,降下来啄食谷粒,路潇则用匕首慢慢削尖手里的骨头,认真得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森森白骨渐渐被她雕琢成短剑的模样。
对她来说,人类的肉|体只不过是一副精致的装饰,可有可无,长久以来,她的灵魂屈居在这狭促的牢笼内,如同一只早已长出翅膀的蝴蝶固执地蜷缩在茧里,假装着自己仍只是毛毛虫而已。
所以身体是很好解决的,难的是怎么解决掉自己的灵魂。
路潇是赑犱不可再分的精魂,娑婆世界的物质杀不掉她,但北辰明君身为赑犱的同族,即然可以同类相食,当然也能杀死赑犱,用她的骨骼做武器,再合适不过了,如此想来,北辰明君这番降世也算作一场机缘了。
忽然,残翼高处放哨的小鸟啼鸣一声,路潇身边啄食的鸟雀立刻齐齐逃走。
路潇停下手上的动作,望向声息传来的方向,入眼即见一撮白毛。
“云氏?”路潇试探着叫了一声,见他吓得一抖,就知道这人不是那个死皮赖脸的弟弟,于是她继续叫出他的名字,“云见文?”
云氏一族作为神明忠贞的侍者,也是迄今唯一坚持拯救赑犱的族裔,确有理由仇恨这个诞生于背叛的世界,乃至仇恨每一个背弃誓约的生命,事到如今,善与恶,是与非,义与不义,早在这个故事里搅成一团乱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自己的利益,至少站在路潇的立场来说,云氏即便不算自己人,也绝不会是坏人。
路潇把骨剑放到石头后面,问他:“你来干嘛?”
“娑婆出现剧烈的灵息动荡,我总要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这里没事,你走吧。”
云见文却不肯走,警觉地观察着她:“那你弄什么呢?”
路潇瞥了他一眼:“不该你问的别问,知道太多没有好下场。”
听她这么说,云见文反而原地蹲下了,偏要和她纠缠:“我弟弟说你和那位吵架了。”
“你哪来那么多话?”
“那几个神仙怎么也不见了?你们也吵架啦?”
“滚。”
“你没和凌阳说实话吗?我还挺盼着他死呢!”
“……”
“你把什么打死了?你拆它骨头做什么?”
“……”
“最好还是别吃吧,感觉不卫生。”
“……”
“你看起来不太好。”
“……”
“你现在的状态简直和青羽一模一样。”
“……”
路潇拍了拍手上的骨灰,起身走向云见文,虽然她和云氏没有宿怨,但也不介意动手打他两下。
云见文对自身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跳起来就跑,一口气逃出了封锁区域才停下,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给了云见章。
“我刚才见到她了。”
对面背景音里叮叮咣咣地响,似乎在搞什么大工程,云见章敷衍着问:“他们俩在哪儿呢?”
“什么两个?我只看见路潇了。”
“怎么回事?他们没在一起?”
“没有,而且她好像不太对劲儿。”
“她刚知晓真相,脾气差是正常的,你看我都躲得远远的。”
“我看你挺高兴的,现在情况如你的意了?”
云见文懒洋洋地回应:“如果她离开,娑婆即便毁灭也是众生宿报,我谁都不欠。如果她还想把那位封印起来,那我做的事情都毫无意义,发生什么就更和我没关系了——别试图对我进行道德绑架,没用的,只要能离开娑婆,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看不懂她在弄什么,但我觉得她没打算做选择题。”云见文回望着路潇的方向,隔着山山水水,回味着她刚才的神态,“她现在很平静,平静的过头了,她可是毁灭与杀戮的化身,欲望不灭,总要找到宣泄的途径,那杀欲既然不是向外的,就只能向内了。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自己知道,我不和你计较,大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要是出事了,这笔业债你敢背吗?”
对面嘈杂的背景音忽然全部消失,听筒内静可闻针:“她在哪儿?”
云见章把锅铲丢回熄火的灶台上,解开围裙扔到脚下,转身退出了锅碗狼藉的厨房。
他凝神思索,视线无意识停留在阳台的茶水架上,然后眼睁睁看着咖啡壶后面开出了一朵兰花,不禁恨得握了下拳——冼云泽弄出来的这些东西根本不怕杀虫剂,烧也烧不死,淹也淹不死,谁能想到有一天他杀个蟑螂居然还要动用法术?
云见章叹了口气,他趁冼云泽精神颓靡时,顺手在他身上施过一个定位法术。
此刻他张开右手,金色尾戒融化为液体流向掌心,重组成一块袖珍星盘,星盘里嵌套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金属圈,彼此靠齿轮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金属圈细如发丝,偏偏上面还刻着肉眼难辨的刻度,他手指掐了个掐,星盘便在机械作用下运行出复杂的轨迹,最上方的准星飘忽移动,迟迟不能显示出固定方位,这意味着冼云泽已出离娑婆了。
域外世界无穷无尽,若恒河沙数世界之恒河沙共汇聚一处,也难计数域外一沙之地内世界数,何况一沙之外,仍是无边无际的域外呢?
好在冼云泽从没离开过娑婆,认不得几个异界,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都陌生而危险,不是可以藏起来偷偷哭的好地方,而他最熟悉也最有归属感的域外,大概就是被凌阳风律切割出去的定平和三州旧址了。
云见章收起星盘,再次看了一眼咖啡壶上的兰花,而后转身离开。
他决定把房子卖了。
就卖给安全局。
三州旧址内,空气依旧像滚油泼过一般炙热。
找来此处的云见章又一次激活罗盘,准星终于开始有规律地巡游,但他这番操作显然打扰到了某个正在阴暗角落里自闭的青年,于是罗盘受到反噬,瞬间崩碎,散做漫天金粉淋漓落下。
云见章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将飞散的金粉通通纳入肺腑,待空中闪烁的微尘都被吸尽之后,他张开嘴,唇齿间便含住了一枚金币,币面上镂刻着一个精密的法阵。他用两指捻出一枚火花送上天空,而后又把金币吐到了自己头顶上方,火光便穿过金币的花纹,在地面上照射出法阵的投影,法阵中心的云见章随即原地消失,而后金币翻转落下,也跟着掉进了法阵的余光里。
阵法把云见章传送到了一片全无光明的领域,从此处极致的高温和岩石特征判断,这里应该是岩石圈深处一条不与外界联通的天然断裂带。
云见章敏锐地捕捉到了冼云泽的灵息,只是任凭他千呼万唤,对方都不肯化形相见,甚至不肯回应一点迹象,他只能退后一步*背靠着岩壁,认命般叹气。
“我就知道,弑神怎么会没有后果?”云见章在这寂静无声的地窟内自言自语,“我一直怀疑弑神者真的战胜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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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如果他们赢了,那为什么世人最想得到的东西都沦为梦幻泡影了呢?娑婆原生的自在修为成神而生,可沾染了赑犱的灵息之后,忽然就失去了吞噬同类的决心,从此再不能心无挂碍地修行。弑神者们因为贪生怕死才选择背叛,但盗取神明的灵息之后,却成了娑婆最短命的种族,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反而是青羽准备好了迎接死亡,却可以长命百岁,世代无忧。凌阳氏自诩为神的宣谕使,结果他们想拯救的人类杀了他们该忠诚的神明,为忠义而诞生的氏族最终沦为不忠不义的笑柄。甚至你们两个,也是一个永生不死却生不如死,一个为杀戮而生,但刀剑所向都是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连我也曾以为自己能毫无顾忌地离开,可如果代价是毁去神的精魂,我依旧做不到。真是荒唐啊!世人越渴望什么就越要失去更多,越努力越是与目标背道而驰,既然求而不得注定是众生共业,那就认命吧!”
云见章说完这段话后沉默了一会儿,虽然还是得不到回应,但他知道冼云泽听得见。
“去找她吧,去晚了你会后悔的,万一——”云见章说出两字后骤然停住,静了几秒,直待回声在黑暗中息去尾音,四周重新归于沉寂,他方才落寞轻语,“你能独活吗?”
云见章形单影只地倚靠着岩壁,孤独聆听着自己的心跳,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他自言自语而已,可冼云泽的气息的确慢慢从空间中消失了。
千里之外,路潇正心神不宁地给骨剑开血槽。
云见文出现后,她突然有了种心怀鬼胎的不道德感,仿佛被人撞破了不光彩的事,许是怕什么来什么,远处再一次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噪音。
“你还没完了?”
路潇愠怒地骂了一句,把匕首和骨剑都丢到石头上,伸手拿起长劫,然后一寸寸扫视过山野,试图从那些别无二致的树木间找出蛛丝马迹,但云见文一定用法术藏匿了踪迹,她没办法仅凭肉眼找出他的位置。
“云见文,我会扒了你的皮。”
路潇抽出长劫,手腕一转附上十二道环纹,刀锋既出,风云静寂,而那唯一一道不甘匍匐的灵息,必然就是打扰她罪魁祸首。
路潇持刀走向那作祟的灵息,蓝色的力场从她脚下散开,滂湃如海潮奔袭,转瞬侵没了这片新生的土地,可当她的力场真正碰触到对方时,却刹那间褪去了凶悍的戾气,径自消散为云烟,而对方的气息则似江河入海,毫无阻碍地直抵面前。
她甚至来不及收刀,即刻回身反扑骨剑。
可那侵入的力量根本不受空间限制,已经先一步在石头前化形出现,并出手抢走了已经雕刻成型的骨剑。
来人当然是冼云泽。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手里的骨剑,触摸着剑柄上刀法利落斜纹,看着剑身上曲线顺畅的血槽,想象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刀一刀亲手雕刻出了这把用来终结自己利刃,神情逐渐从震惊转为愤怒,最后连化形的手指都在发抖。
他恨不能把证物贴在路潇脸上质问:“这是什么?”
路潇目光闪躲,不敢看他:“你怎么来了?一定是云见文,千万别让我逮住他……”
冼云泽猛地推了一把路潇的肩膀,强迫她把视线转向自己,即便刚恢复记忆时被血海深仇冲昏头脑,他也没想过和路潇动手,可现在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失态了,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路潇的脸。
“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就为了逼走我然后自杀吗?”
路潇回避着他的问题,还朝他伸手:“那是我的,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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