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往前推了推,“输了之后不甘心,想着这第二年,他无论如何都该回了吧,于是又压了六十两,谁知他第二年也没回!”
“诶,这就是兄台你的疏忽了。”隔壁桌的郎君听了许久,忍不住探过头来加入讨论,“那等金贵人物哪能跟咱们四处行商的赤脚客比?就算生活在北疆,他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依我看,他应是怕回京后被逼着完婚,这才一直待在北疆不回来。据说他被赐婚前就已心有所属,那姑娘好像是……好像是他的表姐,出自咱们江南姜家,曾在英国公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文兄听此,放下酒杯一一反驳。
“北疆人烟稀少,物资匮乏,有银子都用不了,条件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他环顾一周,“诸位可听说过那表小姐对他有意?”
“这个嘛,”周遭食客缓慢摇头,“倒真没听说过”
文兄满意笑道,“这就对了,谢世子是单相思。”
“为了一个随时可能另嫁他人的女娘坚守苦寒之地,拒不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诸位设身处地地想想,你们能坚持几年?”
一阵
沉默之后,众人陆续发表意见。
“大约只能坚持一年吧。”
“一年,最多两年。要是她一点回应都不给,又何必为其耽误终身大事?”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以谢世子那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娘没有?”
见大家纷纷认同,一食客冷不丁问道,“那今年你们还下注吗?”
文兄的兴致被推到高处,当即应道,“下!怎么不下?我就不信了,他第三年还不回来”
二楼靠窗处,桌上的账簿已在同一页停留了许久。
阿怜心跳迟缓,手脚僵硬,眼中之景失去了色彩,变得灰白、聒噪、恼人。
谢琅也会这么想吗?
即使他们有过不为世人所知的亲密,即使她留下了贴身的帕子暗自表明心意,她还是免不了担心。
担心当初突兀的离开和模棱两可的话令他低估了她对他的情意,担心他如旁人所说的那样,在她离开后选择放下她重新开始。
按理来说,他待在北疆,移情他人的可能性便小了很多,她应该放心才是。
可三年没有任何书信往来,她对他的真实状况一无所知,不清楚他的心思是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于是她无法自抑地感到不安、焦虑,最近总重复梦到分别时的情景。
梦中他横马拦在路中央,脸上满是痛苦乞求之色,哀哀唤着她表姐,求她不要走。
许多次她夜半惊醒,再难入眠,即使点上安神香一觉睡到天亮,醒来之后依旧怅然若失,无法提振精神。
而今三年之期将满,似有一柄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要被移开,或者直直落下了,对此她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被动等待。
他会在今年回来吗?
若是回来,他会如约来橘亭找她吗?
若他来橘亭找她,他对她的爱意也会如三年前那样纯粹炽热吗?
她尚且不知道谢琅的答案,只知道于她来说,对他的情没有被时光和距离消磨,反而愈加浓烈。
她无法接受失去他的结果,无论以哪种形式。
……
烈阳将落,远处无垠的黄沙与漫天霞光相接,稷山脚下四野无遮的军帐连绵起伏,被染成一片昏黄的橘色。
刚刚结束了今日操演的谢琅正从校场赶往主帐。
沉重的铁制护具在他身上轻若无物,护甲上的铁叶随着他大步往前的动作相击作响,发出规律的凛凛声。
历经三年北疆风霜的淬炼,他本就宽厚的肩背越发挺阔结实,五官的线条也变得更加锋利鲜明,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头下压,眼尾上扬,眸光深邃,如同藏着漩涡的漆黑静潭。
到了主帐,他熟练地卸下满身甲胄,褪去被汗水浸湿的里衫,等汗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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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踏入了提前准备好热水的木桶中,清洗满身汗液灰尘。
换了两次水后,他照例倚在木桶边缘闭目回味,忽听一道怯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世子,需要我帮您揉肩吗?”
谢琅幽幽睁眼,气息陡然变得森然冷沉。
未经他允许,那女子便绕过屏风,得寸进尺地向他靠近,眉眼含情,言语蛊惑,“世子,我来帮你松快松快吧”
模样有六分像,加上姿态神情与她像了七分,就连声音都有些类似。
这些人可真舍得下功夫。
然而他只会感到恶心。
“滚出去,”他淡淡道,“再靠近,我就削掉你的脑袋。”
擦干水珠和衣而出后,他不紧不慢地坐至主位,冷眼睥睨伏在地上请罪的人。
“是谁派你来的?”
“是……是刘守城。”女子已怕得两股战战,脸上泪痕斑驳。
两年前刘守城招揽了好些模样相似的女娘加以培养,她是当众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被选中送至军帐时她既喜又忧,为了往后富贵出卖色相固然有些怅惘,可见到那沃于水中的将军时,她所有担忧顾虑都散去了,这副天人之姿,就算没有钱财权势也多的是人想扑上去尝尝味道。
思及刘守城的嘱咐,她不由双颊生晕,想着等她迷住了眼前人,自然会为刘守城说上几句美话,可她没想到,这神仙似的将军张口便要削她脑袋。
那股冰冷的杀意迎面而来,几乎让她魂飞魄散,一瞬间筋骨软得都找不着腿了。
见她哭得涕泗横流,满口求饶之语,谢琅心中厌恶更甚,即刻唤人来将她送走。
既然她识趣交代,他也没有胡乱取她性命的道理。
等这聒噪远离,他已回到榻前,将那绣着莲花纹的手帕抵在唇鼻处又嗅又亲,闭着眼,将这柔软的帕子想象成她温润柔软的肌肤,又是好一会的流连忘返,情难自抑。
“表姐”,他动情的呢喃穿过帕子,透着闷闷的潮热。
北疆的三年,他靠着回忆从前的厮磨聊以慰藉。
要不是她留下的这方帕子和外祖转交生辰礼时交代他的一番话,他本打算不管不顾追她到江南去的。
“你每次夜来崔府都宿在她院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
“她此次离京仓促怪异,辞行时多有委屈神色,像是不得已而为之,与你许下的三年之约或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
“现今官家态度微妙,你何不去北疆蛰伏三年,等掌权承爵再论其他?”
这三年,他已乖乖顺她心意,不与她书信往来,不派人去打搅她了。
如今请旨回京的奏折已在路上,不日便能回去找她。
若是回去发现他会错了意,或是她转而心系他人……
谢琅捏紧了手中帕子,目光幽深邪肆,透着隐约的疯魔之色。
他便将她抢来,囚于榻上,日夜索欢。
若是表姐因此哭泣,那他大概只会一边心疼,一边兴奋。
反正表姐于他,已是融入骨血,再也分离不得了。
……
永泰十一年冬,英国公世子谢琅自北疆还朝。
早两月消息传到京城时,最高兴的莫过于英国公府和右丞府,其次便是那些下了注的赌徒们。
“小姐!”莲月举着书信欢天喜地地跑进她的院子,“世子要回来了!”
阿怜接过书信,将‘请旨回京’四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红着眼眸颤颤念道,“快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启程去橘亭”
谢世子归京那日,几乎引得全上京人前去围观。
厚重的城门完全开启后,那三年未见的谢世子骑着高大的骏马缓缓走入众人视野。
他身披铁甲,单手控马,上身随着马匹的移动规律起伏,目视前方下巴微扬,似带着几分北疆的野性,比之从前更加丰神俊朗。
人群的欢呼静默了一瞬,而后又十分默契地变得更大更热烈。
站在二楼窗后的叶文茵呼吸急促,心跳再次失控。
她目光复杂,静静地看着谢琅越走越远。
来京数年,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只从前倾慕之意依旧不改。
两年前,她鼓起勇气脱离兄长单干,却被兄长出卖。
不可置信地痛哭一宿后,她下定决心跟他断绝关系,却被他倒打一耙,说她不顾爹娘遗嘱,置叶家酒楼于不顾,要以祖宗名义将她除名。
自那之后她改姓为姜,现在名为姜文茵。
至于这姓氏由来——
当年她被扫地出门时,再度回忆过往种种,只觉得姜怜才是那洞悉世事之人,怅惘愧疚之余,难免生出羡慕崇拜之情,想着若要另择一姓,不如择她的姓,也好借借她的财运。
姜怜只在京城待了一年,却把祖上那么多铺子都经营得风生水起,即使赢得了谢世子的倾慕,也没有因此绊住手脚,仍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后来不管是谢世子被赐婚,还是为此大闹右丞府,或是躲去北疆三年不归,这些通通都与她无关。
她似乎总有先见之明,能够提前规避许多麻烦。
因情爱而生的嫉妒无可避免,但比起对她本人的崇拜来说,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这三年她从未听说过谢世子与她有所联系。
谢世子怕是被她伤透了心,对她的情意已经消磨殆尽了。
京中不少人抱着跟她类似的想法,却在谢世子回京后的第二日就被打了脸。
面圣述职之后,谢世子把英国公府和右丞府撂在一边单骑南下,听说是往橘亭去了。
橘亭是什么地方?
只要稍稍托人打听就能知道,橘亭以盛产甜橘得名,而那位三年前一声不吭就离开上京的表小姐,在橘亭有座占地六亩的私邸。
但凡知道这消息的人都傻了眼。
难不成一走三年,谢世子还没将人给放下?
照这架势,怕不是要强抢民女吧!
民风淳朴的橘亭今日来了个说官话的外乡人,一人一马风尘仆仆,开口便是问姜府怎么走。
被问路的橘农从前没见过他,不甚放心地问,“你是姜娘子的亲戚?来找她过春岁?”
谢琅扔过去一锭金子,“是,我是她相公。我们三年未见了,我想她得紧,你快告诉我姜府怎么走”
橘农闻言,立马将这金子扔了回去,“呸!恁的胡说八道!我们姜娘子还未嫁人呢!”
橘亭方圆百里受姜娘子恩惠,他们都把姜娘子当菩萨供着,万不能置她于险境。
谢琅低头顿了一下,眼尾有些发红,“我是她还未拜堂的相公,从上京来,已与她许过终身了”
橘农们对视一眼,还是不信,正想着将他轰走,忽听姜娘子一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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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
回头一看,披着披风的姜娘子下了马车,眼中挂着泪,神情急切地往这边飞奔。
而他们身旁的这位梦呓般地应了声“表姐”,而后极快地翻身下马朝姜娘子跑去,展开臂膀将姜娘子抱入怀中。
他身高体宽,将姜娘子挡了个严实,他们只看得到姜娘子环在他身后的手。
那双白皙的手将他的黑斗篷攥得很紧。
橘农们后知后觉地尴尬道,“……还真是姜娘子的相公啊,误会一场,哈哈,误会一场。”
感受着怀中久违的、格外真实的温暖,谢琅早在看见‘橘亭’二字就产生的泪意再也抑制不住。
他如从前那般低头贴近她的耳畔,启唇数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表姐,我听你的,如今三年已过,我还是想娶你为妻”
来时的种种忧虑皆因这个双向奔赴的拥抱消散得彻底,他只安心又迫切地将满腔炽热的爱意吐露出来,“我想娶表姐为妻,未曾有一日变过。”
阿怜吸着气从他怀中抬头,凝噎着望进他含泪的双眸。
他的眼瞳清澈如琥珀,早已将她困在里面了。
她压抑哭腔,勾唇予他回应,“我亦想嫁与表弟,三年来,未曾有一日变过。”
是夜,姜府。
谢琅来敲门时阿怜正在沐浴,急朝门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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