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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ttps:">哇叽文学网提供的《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 40-50(第1/16页)

    41四十一朵菟丝花

    ◎……◎

    薛鸣玉下了山,是在学堂外的那棵树上找到他的。

    她看见他背倚着树干,手中握着玉牌,似乎在与人传讯。隔着一丈之遥,他忽然发觉她跟来,并神色冷淡地低头望向她。这时候看着,他似乎有那么点像他那个同门了。

    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山楹。

    薛鸣玉漫不经心地想着,同时利落地爬上树。

    她抓住了他的衣袖,正要道谢,却倏地被他按住后颈,而后咬住了她的嘴,搅得两人嘴里都充斥着血腥气,也不知道是谁的舌尖被咬破。过了许久才松口。

    李悬镜的手仍然停留在她脖子上,不肯她后退半步。

    他慢慢喘着气说:“他说要换命格,我便不能见血,见了血我必定活不过今夜。我本以为这没什么了不得,可到底没躲过。我活不长了……”

    “他方才递话说,我的命盘已经走偏了,今晚子时一到,我便会死。”

    他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笑得尤其勉强。

    “我死了也好,既能替你担了罪名,又省得你还要费尽心思地再杀一个我。”李悬镜虽然这样说着,却摸索着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空下。

    薛鸣玉闻言静默了须臾,她低声道:“我虽然利用你,但没想过要你死。”

    他自嘲道:“那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没有他们有用。”不杀他,只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而不是他对她有多么特殊。他真是看透了。可这些话李悬镜一句都没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想最后留给她的印象都还是停留在自己怨夫一样的面孔。

    “他们就让你直接下山了?没有为难你,也没有要来责问我吗?”他问。

    薛鸣玉:“崔含真似乎以为你回去了,他这会儿正因为萧青雨死了头疼得很,看样子好像要去你们山门找你师长。”

    他轻轻嗯了一声。

    半晌,他忽然问她:“死是什么?”

    薛鸣玉仔细想了很久,才答道:“一无所有。”她仰脸看着天,天是淡淡的灰蓝色,蒙着不深不浅的阴翳,就像此时此刻李悬镜的眼睛。

    他在凝视自己的死亡。

    或许今夜会下雨,又或许还会下雪。薛鸣玉收回飘向天际的目光,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想了半天最后却说想回那座山上看月亮,薛鸣玉答应他,他又后悔了,说万一他死在那,山里很黑,她和一个死人在一起会害怕,怎么办?

    薛鸣玉说不要紧,她最不怕死人。

    于是她们上山,看月亮。从溪桥镇往山上走,倘若单单凭脚力,还是要走上很久的。可这会儿谁也不觉得烦累,径自从白天走到傍晚。冬天太阳落山早,天黑得也快。

    好不容易爬上山,李悬镜忽然摇摇晃晃着往前一栽,他感觉力气在一点点抽离。

    他告诉她,很早前他就做好准备。如果出了差错,就认命。师尊他老人家最后也还是知道了,只是对着他深深叹息,却不曾阻拦。

    “师尊说这是我的命数,从我第一次偷偷下山遇见你,就注定短命。但是你别担心,他答应了我,绝不迁怒责怪于你。”

    薛鸣玉扶着他坐下。

    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抬眼只看得见云,却不见明月悬空。薛鸣玉先引了他进破庙里避雨,两人肩并肩紧紧依偎着。

    这时她恰好低头看见他腰间别着的那枚长寿钱,便把它连着粗糙的红绳串下来。他气息微弱地故意说道:“你这么厌烦我,连我死都等不及,就要把东西拿走。”

    薛鸣玉没有反驳他。

    她把绳子拿走,然后用匕首削了一段头发,头发串起长寿钱,她把东西塞进他手心,然后低下头轻轻碰了他的嘴唇。

    他问她,长寿钱给了他,她怎么办?他不要,反正死人不讲究这些了。

    她说:“要的,你还有来世。而我还有你赠我的。”她拿出从那个地仙处要来的另一枚。

    “那是假的。”更不是他送的。

    “是,但我就当做是你送我的了。”薛鸣玉想到换命格的事,又轻声说,“本来我的长寿也是你给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遽然说:“我不要。”

    李悬镜冷不丁把真的铜钱掷给她,又从她手上夺来那枚假的串上。他用力把它攥在了手心,攥得皮肉被硌得生疼,“有这个就够了。”他低声道。

    雨声渐大,穿林打叶。

    他忽然就哭了。

    他说对不起,早知道死得这么早,之前就不该和她赌气,应该多和她在一起一段时间。

    他说:“现在我走在前面了,我的后半生全给了你,但我连你的几十年都没有得到。你不要喜欢别人。”

    薛鸣玉说好。

    他又说:“你还是喜欢别人吧,不要为我守着。但是你不能找个像我一样的短命鬼,他陪不了你多久。”

    她说:“好,你死了我就会再嫁。”

    他又哭,“你怎么什么都答应得这么快,就不能哄哄我,骗我不会喜欢别人吗?我都要死了。”

    她说:“我不想骗你,我答应过不骗你。”

    李悬镜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小声地骂她:“骗子。”分明已经骗了他很多次,还说没有。心里这般想着,他却又忍不住想笑。

    “我还能看见月亮吗?”他透过漏风漏雨的窗向外望去。

    薛鸣玉注视着他的侧脸,“会的。”她突然把匕首递给他,告诉他每划一刀,就记一笔。不出五百刀,雨一定会停,月亮一定会出。

    于是李悬镜当真如她所言,倚着她一刀一刀刻在斑驳的墙壁上。只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支撑不住,刻痕也越来越浅,他甚至渐渐握不住手里的匕首。

    “四百九十九、五百……”他微弱的声音顿住,然后没等薛鸣玉安慰,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数下去,“五百零一……”

    直到薛鸣玉倏然按住他的手,“月亮出来了。”

    那把匕首终于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七百五十三。”他又重复了一遍,“七百五十三。”

    李悬镜强撑着站起来,薛鸣玉扶着他慢慢走完剩下那点路,坐在了山顶。当初花灯节那天她们就是偷偷跑来了这里。

    他的脸孔已经虚得毫无血气,皎白得仿佛要融进这苍茫的月色与丛丛的雾霭。寒冬里,许多翠意早已凋谢,葱茏的树林也只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头。

    就像他此刻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里的一切生机都在消融。

    李悬镜喃喃道:“今晚月色真好,比那天还要好,还要美。”

    他又看着她,问她:“我好看吗?有没有哭得很丑?”

    薛鸣玉说:“你忘了,我从前就告诉过你,我不在意这个。”

    他笑了起来,这是他自从卫莲舟死了,第一次对她露出真切明亮的笑。最后他说:“从前我活着,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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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手段太狠,不该害人性命;如今我要死了,却更怕有人在我死后伤害你。”

    “你只是个凡人,但又不比凡人,如今要怎么是好呢?”李悬镜轻声说,“你要更狠一点,更坏一些。我要死了,就让我恶毒自私一回。总要有人倒霉——”

    “但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是他们。”

    ……

    他不说话了,眼皮沉重地眨了几下,终于慢慢阖上。

    薛鸣玉牵着他的手蓦然一紧。她轻轻地喊他,李悬镜,李悬镜。但是李悬镜不会回应她了。她抱着他的力道重了几分。

    又死了一个。她呼出的雾气凝成一片雪,混在满天琼花飞雨中。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李悬镜被她埋在了那片月光下,连同那枚铜钱和她的头发。

    ……

    薛鸣玉孤身回到破庙里。

    她坐在那座面目难辨的神像下,从袖中取出了匣子,而后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枝金莲与一颗龙心。她摩挲着匣子,然后缓缓伸出手——

    心是血腥的,金莲是苦涩的。

    她几番意欲作呕,恨不得生生从嗓子里再挖出来吐掉。可她的手抖了抖,却将刻有自己姓名的玉佩塞进口中含住,免得疼痛之中无意咬断舌头。然后她死死将嘴巴捂住。

    薛鸣玉蜷缩在湿冷的地上,紧闭着双眼,眉毛简直拧成一团。

    难吃恶心还是次要,最难熬的是,她感觉浑身像烧起一把火,而她只是火中飘飘摇摇的纸钱。纸钱漫天地撒,混着泥泞的雨水撒在七八年前的襄州城外。

    耳边是无尽的哭号,还有那个妇人一遍又一遍向老天保佑她,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浑浑噩噩中,薛鸣玉恍然记起她为何想成为他们。

    不是因为卫莲舟,也不是因为李悬镜。不是因为他们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有她眼睁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被迫滞留不前;更不是因为柳寒霄只一下便轻易挑断了她手里的刀……

    起初只是因为她太好奇了而已。

    她生长在贫贱的地方,看见的都是贫苦的可怜人。

    她看她们为几个铜板挣扎,听她们说要是孩子出人头地就好了,要么做个大官,要么被哪位仙家看上,带到山上去,从此遁逃俗世,离开苍茫苦海。

    她也看见了官,那些官瘟疫时也来过,有坏的也有好的。坏的都不敢靠近她们,甚至从未露面,他的模样只在层层下达的命令中越渐模糊。

    他连看她们都不敢,于是她认定他们只是胆小鬼,懦弱的东西,有害的蝗虫。

    好的倒是时常不避讳地来城外照看她们,她熟悉的一个就是,最后却病倒了。他染了瘟疫,最后死得比她们还早。

    官也没用,人也没用。求神拜佛的因而越来越多。

    她们都说只有神仙能救得了她们。

    薛鸣玉本来不信,但是偏偏她捡到了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病秧子竟然还没死,她害了痨病,咳起来就不得了,别人都怕她,结果反倒让她侥幸活着,又侥幸地被荒云的人捡去。

    长寿钱不能保她一世顺遂,但修仙能。

    只是她不要当个阿猫阿狗被人随手捡去。随手捡来,便信手可丢。屠善已经丢过她一次了,她不能不长记性。

    ……

    薛鸣玉忽然痛得惊醒。

    她只觉浑身僵硬,稍稍一动弹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好像她的骨头和血肉被一只手搅散又拆得稀碎。但与此同时,有什么如潮水般汹涌地打来。

    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似乎死了,又似乎还有半口气。

    *

    狐妖已经盯了那个姑娘许久。

    她没什么血色的面孔浸在黄澄澄的烛火中,隐隐有些灰白。眼皮微阖,泛着连绵的倦意。气息更是弱不可闻,几乎要被庙外瓢泼的大雨冲散。

    真是胆大啊,这样偏僻阴暗的地方从来少不了害人性命的东西。怎么敢一个人出来呢?它想道。

    年轻姑娘的皮肉一定是鲜嫩的,不柴也不腻。

    唯独就是怕她有病。

    狐妖犹疑地再三瞧了瞧她苍白的嘴唇和削瘦的肩颈。若是再晚些,恐怕就会引来别的野兽恶妖。这样充沛鲜活的灵气……它不能再迟疑。

    如此想着,它直勾勾盯着这姑娘,而后屏气凝神,鬼魅似的飘去。迫不及待探出的爪子从厚重的茸毛下弯起尖锐细长的指甲,如甩出的鱼钩,正要咬住那管脆弱的喉咙。

    然而,一只手攥住了它。

    狐妖登时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鸣叫,凶残地张口撕扯着那只手腕。

    骨头在它极强的咬合力下瘆人地响,脆得好像下一瞬就要被他嚼碎。可被吃的人却仍然沉静地望着他。只有方才一刹那的蹙眉让她有了几分活人气。

    难怪敢一个人守着,还是个硬骨头。

    可惜硬骨头又如何,照样得进它的肚子。狐妖怜悯地垂首看着她。

    但错了。

    瞬息之间,它的心脏倏地被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切开。

    灵气呼啸着从它漏了洞的身体中涌出,它被迫松开森森白齿,无力地倒在她腿上,仿佛一只破破烂烂的口袋。

    它竟然败给了一个眼看着就要断气的人。

    狐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珠子。

    “可怜的东西。”它终于听见她的声音,柔和得与她手上充满压迫的匕首全然两样。她被咬得血淋淋的手轻轻抚摸着它。

    狐妖气息一滞。

    求生的本能疯狂催促着它耗尽最后一丝灵气,竭力变作一个男人,一个秀丽漂亮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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