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儿且忍忍。”
冯瑥知女儿好动,然这仪仗辎重,一日能走四十里路已是难得,难为锁儿要收敛着性子这么长时间。
“我忍不得,阿娘。”锁儿格外委屈,“您也说了,离平城还有千里路,让锁儿去外头透透气吧,锁儿不乱跑,就在阿娘车外头。”
冯瑥仍是不同意,“你平时玩闹,不拘着你,可这是去平城的官道,来来往往除了我们,难免还遇到旁人,让人瞧见你行事无状,回头参你阿耶一本,你就高兴了?”
“我哪有行事无状?”锁儿瘪瘪嘴,抱住阿娘的手臂,“都说了,我好好待在阿娘身边,只是在车外慢慢走。”
冯瑥敛眉,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在为难锁儿。换做以往,她八成会同意,不过是随行骑马,大不了过了并州,再令她入车内。
但
她的不安也并非毫无缘由,她回平城确是接到了冯初的书信,与此前平城来的书信一相比对,冯瑥更觉得此前不少书信,与冯初的行文习惯,相差甚远。
若真是有人假冒小妹给自己写信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等入了并州,再许你骑马。”
冯家大郎和二郎都在并州外任,到并州时再许她放纵稍许,她也安心些。
“好吧。”锁儿低低应了声,她记得,她要听阿娘的话,不让阿娘操心。
赤蛇般的车阵蜿蜒向北,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沿途却少有见到人的时候。
敲敲打打二十余日,日盼夜盼,锁儿总算盼到车驾踏入了并州地界,忙唤家中仆从牵来她阿耶送她的‘踏流云’,自车内飞身踩上马背,翩然落下,勒马飒飒,‘踏流云’抬起前蹄,发出嘶鸣。
“锁儿。”
冯瑥见她这般,便知她已然按捺不住性子。
“好,我说话算话,乖乖跟在阿娘身边。”
“虎牢那处,来消息了么?”
“你只管做好你眼前的事情!大人的事情,轮不到你打听。”
山坡下的官道传来鼓吹,壮汉一把薅住精瘦的男子,“那到底是我的弟兄!”
精瘦的男子奋力扯开他的手,冷色道:“你若再不下定决心,怕是见不到你的弟兄了。”
“答应你的,自然都会做到。高公名声,你还不肯信么?!”
鼓吹已然近了,马蹄踏在黄尘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眼见成败在此一举,壮汉下定了决心,“我这样做,是为了汉人们,向使一去不回,还望高公,善待在下的家人。”
精瘦的男子点了点头,壮汉同手底下人交换了个眼神,随着他抬手,周围人的弓弦瞬间紧绷。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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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箭锥眉心,锁儿朝后下腰,劲风擦过她鼻梁骨,‘噔’地一声钉在冯瑥的车驾上。
“护驾!”
“有刺客!”
车驾外的骚乱彻底做实了冯瑥心里的不安,她不做多想,掀开车帘,“锁儿快上来!”
“护好阿娘!”
锁儿不听这话,示意婢女将阿娘拉回车驾内,一把扯出马鞍上挂着的配刀,连下数羽。
“郡主,您早些上车罢,这儿有我们呢!”
侍卫骑从边劝边护,锁儿要是出了事情,他们这些人的脑袋也得跟着落地。
“我拓跋家的儿女,就是死也得死在战场上,哪有龟缩苟活之理!”
语罢又弹开一箭,如此赫赫之势,也让守卫的侍从们士气大涨,他们本就是北海王府上亲兵,忽遇偷袭有所折损,而今反应过来,这暗中的刺客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数十人舍马,朝山上攀去。
“阿九!”锁儿忽喝道,马鞭直指崖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朝那儿射!”
阿九闻言望去,才发觉锁儿指着的地方,有一弓手。
当即张弓搭箭,穿云而去。
奈何箭落草丛,崖上那人一惊,窜入别处。
“该死!”
阿九闻她斥骂,竟觉得有几分胆寒,侧眼望去,眉宇之间全然是北海王战时模样。
不到十岁的孩子,真能如此气魄么?
锁儿却是恨自己力弱难开强弓,不能亲手杀了那个伧徒!
箭雨渐疏,喊杀终息。
几个残匪被绑下山,为首的那个更是五花大绑,口里衔着粗绳,当是怕他咬舌自尽。
“启禀王妃,几个行刺的伧徒已然擒住,敢问王妃,作何处置。”
锁儿这才记起,她方才没有听阿娘的话,顿时心虚不已。
车驾内没有动静,半晌婢女小心翼翼地退出来,“王妃请郡主登车。”
锁儿自踏流云身上下来,蹑手蹑脚地登了车。
阿九瞧着她背影出神,确实是北海王的女儿啊,就连伏低做小的态势都差不多。
“阿娘”
车帘掀开的一瞬,锁儿瞥见了阿娘脸庞的泪痕,心乱如麻,“儿知错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冯瑥罕见地如此严厉地斥责了她一句。
锁儿慌忙低下头,手指在身前绞着衣襟。
“那些人,锁儿准备如何处置?”
竟是在过问她么?
她错愕地看着阿娘。
话走在想的前面:“我观这些人不似寻常山匪,不为劫财,进退有序,怕是另有所图。须得细细盘问。”
冯瑥伸手,揉了揉女儿的细发。锁儿有些懵懂,不明白为何阿娘又消了气。
“去吧。”冯瑥温柔地看着她,“阿娘不过是一介深闺妇人,不懂这些,交由你做主。”
锁儿的表情由错愕转为涨红。
“诺!”
“吐呜发缩呜五路——”壮汉被塞了口,叫骂声依然不绝,想来都是些粗鄙之语,奈何一句也听不清。
“带上他,阿九,你亲自看着他。”锁儿毫不畏惧,直视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派两个斥候,前往晋阳,去知会二位舅父。”
“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在给谁当狗!”
【作者有话说】
炮仗崽开始四处炸人了[狗头]
第54章 痼疾
◎带我去见见她吧。◎
“阿姊和郡主在官道上遇刺?北海王在虎牢遇刺?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秋意浓,长空雁唳,寒烟冷,衰草连天。
每每这时节,冯初肋上的旧伤就会泛起疼,大半时间会靠在软榻上,隐忍啜药。
这消息来得急,冯初得了信,当即自榻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疼痛,“去,带*府上亲卫,令他们连夜奔袭晋阳,护卫阿姊和郡主。”
拓跋驰
虎牢太远,鞭长莫及,也只得去信,请他多加留心。
“柏儿,取纸笔来,我要上书彻查。”
柏儿领命,正要去,冯初就又拦住了她:“且慢。”
“此事,权且知会太皇太后一声,不用上书。”
“再去信二位兄长,不要打草惊蛇。”
胆敢干出这么大事的人,背后恐怕盘根错节,一时之间,抓不完的。
洛阳她恐怕真得亲自去一趟
“好冷的天啊。”拓跋聿话音刚落,紫乌就抱着一件外袍给她添上,赤狐的领口泛着熏香。
那人穿赤狐的大氅,最好看了。
拓跋聿低头,不着痕迹地用下巴在毛领上蹭了蹭。
这个天气,她身上的伤,是不是又该疼了。
诚然她现在知晓,所谓救命之伤是太后一手炮制出来的,冯初现下苦痛,不过是愿打愿挨。
但她还是忍不住为她开脱。
兴许,那时候的冯初,也有许多事被瞒着呢?
烙印在她眉心的吻似乎现在还在发烫,拓跋聿并非不知道自己的乖张别扭。
冯初一直包容着她的脾气,顺从地安抚她。
她应当并不好过,夹在皇帝和太皇太后之间,呕心沥血,相忍为国,然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对两面的为难。
自己不过是个在朝中无足轻重的皇帝,冯家若铁了心要废了她,冯初若真的只为前程,再寻一个弱些的宗室,扶植培育,甚至都无需在朝中掀起礼议。
说剜心窝子的话,就算那宗室子与冯家不亲,大不了,冯初自己嫁给这个宗室子,照样冯家的权势不落。
哪用这般麻烦呢
愿自己远离伤痛,苦厄皆散
这是她的真心话么,自己,应该再一次信她么
拓跋聿站在风口吹了半晌的冷风,直到不由得自己打了个寒颤。
空中传来几只灰鹤的鸣啼,结队朝南飞,来年春日归。
“传朕的旨意,令太医去京兆郡公府上,替她看看伤。”
‘我不愿你做席琳。’
那日佛堂前的话语,她不敢忘记,亦害怕想起。
倏然冒出,怅然若失
并州治所,晋阳城内。
冯家的二位郎君得了遇刺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自晋阳城一路沿着官道南奔,直到亲眼见到王妃的仪仗,和车驾内安安稳稳的冯瑥与锁儿,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转眼他们就瞧见素未谋面过的郡主侄女,小小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马后还拴着一串双手捆缚的壮汉。
“郡主这是?”冯二郎瞧着,眼皮微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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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胆敢刺杀我和娘亲的伧徒。”
锁儿毫不留情地用马鞭敲了敲身后壮汉的脑袋,壮汉的眼中的愤怒毫不掩饰,恨不得生啖其肉。
锁儿却对此恍若无觉,十足十地鲜卑作风,“瞪什么!老实点!信不信我将你们家中妇孺老幼全部充作奴隶!”
冯大郎和二郎面面相觑。
“烦请二位舅父细细审问,到底是谁想害我和阿娘。”
“啊好”
冯二郎心思很细,待到队伍重新启程,他策马上前与她并辔齐驱,“郡主。”
“嗯?”
纵然她是郡主,但对自己舅父也无多少敬意,骄纵肆意的模样掩都掩不住。
“郡主来日至平城,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是要掩掩性子。”
冯初自幼得冯芷君偏宠,很大原因便是她是个聪明人,内敛温和。
太过锋芒的性子,冯芷君未必能容。
“阿娘也这样说”锁儿皱眉,童言无忌,喃喃自语:“这平城莫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非要磋磨人一层皮么?”
“郡主慎言”
这孩子性子怎么比她阿耶还直呢?
罢罢罢,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他们的小妹操心吧。
车队入晋阳后,暂时安顿在冯二郎府上,几个伧徒当即刑讯。
锁儿提出她要亲自审问他。
冯二郎拗不过她,指着冯瑥开劝,没成想,冯瑥反倒对他说,由着她去。
几个伧徒押解上堂,小吏正要解开这几人口中衔着的绳子,锁儿先嚷声道:
“慢着!”
堂上人搬来了胡凳,锁儿飒飒落座,稚嫩的嗓音带着狠气:“我知道,你们胆大包天,敢来行刺我和阿娘,是条汉子,凭这份胆气,我敬你们几位。”
“我以苍天列祖起誓,只要你们不寻死自尽,就不殃及你们家人。”
“但倘若你们中谁自尽──”锁儿轻蔑一笑,“家中所有人,都抄没给我北海王府为奴为婢!”
鲜卑勋贵的嚣张跋扈悉数体现在这娃娃身上。
偏生这几人的死穴便是士可杀不可辱,他们自己不惜命,甚至也可以为了心中大义,不惜家中人命,气节比什么都重。
家人抄没为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看来都听明白了。”锁儿扫了他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二舅,令人将他们口中的嚼子卸了吧。”
沾着唾液的碎脏布被扔到地上。
为首的壮汉当即骂开了:“秃发索虏!老子迟早有一天,要将你们千刀万剐,一个不留!”
“还有你们这些帮着索虏做事的狗脚玩意儿!”
豹眼圆睁,唾啐冯二郎:
“呸、没骨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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