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点燃了芦苇荡,熊熊烈火惨染了河皋,浓烟滚滚。
冯初率人且战且退,艰难拼杀。
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此生归处,居然是这巩县郊外芦苇荡么?
身后金戈马蹄动地而来,怕是萧泽的部队。
咻──
冯初一着不慎,强弩飞矢破甲,扎在她肩胛之上!
强悍的力道当即将她摔下马来。
“阿耆尼──”
冯初摔的七荤八素,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拓跋聿的呼声。
呵,看来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齐国的一个小兵朝她走近,手里拎着血迹斑斑的长矛。
冯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身上铁甲厚重,她这些日子夙兴夜寐,身子骨本就是强弩之末,竟一时爬不起来。
“呵哈哈哈”
冯初笑望着天,喊杀声居然不再明晰,耳畔芦苇簌簌,天有鸿雁飞。
“你也是可怜人。”她坐直了身体,重新看向那踟蹰的小卒子,竟一手将头上兜鍪取了下来,“来,取我这颗好头颅,换一个锦绣安康。”
齐国的小卒子眼底却没有即将得到军功的狂热,而是惊恐。
正当冯初疑惑之时,似幻似真、魂牵梦萦的声儿近在咫尺:
“阿耆尼!”
几千骑兵在道上扬起的尘土几欲将芦苇荡燃起的火都给灭了,对面的齐军不知何时仓皇收兵。
浩浩荡荡的骑兵自觉地在冯初身前不远处分流勿伤,奔涌之流般朝齐军冲去,将她护在身后。
只有一匹高头黑马,停在了冯初身后,纤弱熟悉的怀抱顷刻间笼住了她。
杏眼含水,颤抖地握着冯初肩前中的箭矢,开口便是嗔骂:“你又骗我!阿耆尼你又骗我!”
久违的困意席卷了劫后余生的冯初,脑子里只冒出一句话:
陛下长大了
她撑起最后的气力,仰起头颅,吻上她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来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捂脸偷看][狗头]
第66章 除宵
◎她愿化天火降世,除君宵小。◎
冯初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睡得极沉,许久都不曾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待她醒来,眼前是熟悉的花鸟莲纹帐,雕花屏风内侧焚着檀香,周遭还蔓延着清苦的药味。
不远处的衣架上悬着她的甲胄,右肩处新修补的铁甲反着天光,淬撒屋梁。
外间似乎有人,正坐在她的桌案上,笔毫与纸张浸润书写的声音细微可闻。
这是洛州刺史官邸。
她似乎是被陛下救回来的
陛下呢?
念及到那人,冯初下意识地想从床上起来,浑然忘了自己肩上有伤,甫一用力,就牵起一阵撕裂般地疼痛。
“嘶──”
轻抽的冷气在静谧的房室内清晰无比,外间纸笔相触霎时间停了。
竹笔搁在笔架上,发出‘咔嗒’的脆响。
冯初心上猛地一跳,竟不敢再动──莫名地生出一股子畏惧来。
听着外间人的脚步愈来愈近,冯初僵直着撑着身子,那人的步子似是能让人中魇,每与地面踏一下,都牵动着她的心。
不过几息之间,她就再度见到了那双杏眼,在看向她的那一刹那,漫起一片心疼,很快又转为嗔怒。
冯初忽得怕了这‘君威赫赫’。
喉头寻了半晌,才寻回自己的音:“微臣见”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拓跋聿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说到一半的话立时卡在了喉头,再不往下说了。
拓跋聿这才气消了些许,取了碗盏,盛了蜜水,坐到了床榻边上,喂在她嘴边。
彼时落马不能仔细瞧着的人现下靠的这般近,冯初没有急着去饮那蜜水,而是细细打量起来许久未见的人儿。
她长大了,五官也都渐渐长开,沉静而斯文,眉眼含威却并不锐利,就是太瘦削了些,瞧着人心疼。
冯初靠在她肩上,由着她喂给自己蜜水。
啜饮了小半盏,冯初轻轻颦了眉,拓跋聿就将漆盏移开,搁在一旁小案上。
二人也不说话,一个抱着,一个偎着,半晌,冯初才开了口:“陛下还是那么瘦。”
“比不得小冯公嶙峋瘦骨。”
拓跋聿这样唤她时,多半是带着愤意,冯初歉然,主动偏过头,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柔肠百转,“臣知错,陛下勿恼。”
拓跋聿的眼瞳在她吻上的那一瞬间粲出光芒,旋即再恼,“知错、知错有何用?”
话出了口,更加委屈,“每次、每次都欺朕,朕迟早、早要治你的罪!”
话越说啜泣得越厉害,连句子都连不成了,还要治她罪。
冯初见不得她哭,心生怜意,习惯性地伸手替她拭泪,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衣早就被除尽了,唯有一层薄被盖在身上遮羞。
脸颊发烫,但仍旧没有缩回去,索性用手给她揩拭干净。
“陛下”
冯初不知何时也眼上泛起薄雾朦胧,她何尝不知道拓跋聿在意她,故而才如此愤懑。
“莫哭了,是臣不好,陛下如何罚臣都使得,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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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还未落,拓跋聿就‘猛地’*咬上了她的侧颈,冯初僵劲,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她咬得并不重,并不疼,酥麻的痒意自脖颈激起鸟肌,一路攀至尾椎。
太失礼了
冯初这样想着,却并不阻止她,任由她的手臂环扣至她腰间,柔软绸缎上的金银丝绣擦过她的肌肤,刮蹭起一片红晕。
她有些无助地扣着她的小臂,不知何时,锦被落下,露出大片光景。
“陛下陛下”
拓跋聿的啃咬渐渐不满足于脖颈,她不嫌厌烦地流连辗转于她的肩背、颈后,亲吻啃噬,一只手还不忘控住她受伤的肩背,不让她乱动,怕她将伤口扯开。
最后沉迷地在她脖颈上轻轻落下一吻,将人抱得更紧了,“朕真的会治你的罪的没有下次了,不然、不然”
她实在是恨极了自己面对冯初怎么都没办法硬起心肠的性子,踟蹰了半晌,狠话也不过是:“朕一定会罚你的。”
冯初听着心软,当真情之所起,侧身吻了吻她的下巴,“好,臣向陛下起誓,再不让陛下担忧。”
这起誓多苍白,拓跋聿再不敢多信她。
偏生也没法子。
她真恨不得,将眼前这人锁起来,困入宫中,再不叫任何人伤她。
拓跋聿眼瞳深幽,手扯过锦被,重新给她遮掩好身上风光。
“陛下怎么会来洛阳?洛阳现下如何了?”
“”一开口便是家国大事,倒比她还像个皇帝。
拓跋聿腹诽,仍是有条有理地同她说了后者:
“慕容将军与朕合谋,兵出两路,一路步兵驰援洛阳,一路轻骑去断齐国太子的粮草。”
本就是北虎南羊之势,若不是赫连归龟缩滑台不肯驰援,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齐国就算太子英勇、萧泽文武才兼,也不至于洛阳围困数月。
“陛下以身犯险了。”
冯初敛眉,她对拓跋聿的冒险之举有些微词,奈何此遭拓跋聿于她有救命之恩。
欲说还休。
“苻王单骑走淮北,末路穷途尚且能说出‘为国自爱’之语,君若无安民靖邦之德,何以为君?朕不过督师亲战,岂能同赫连归一般?”
拓跋聿不甚赞许,她南下要的就是在军中立威,要的就是收归人心。
她真的长大了。
冯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有强敌在后,不可久围,萧泽知道这个道理,慕容将军解了洛州之围,朕率的那队轻骑缴获了齐军粮草。”
“慕容蓟会携朕旨意,率军先去杀了赫连归。”
斯文的皇帝眼中露出阴狠,语气中满是寒意:“杜仲旬、赫连归、乞伏丹江、拓跋宪。”
都得死。
“陛下好大的戾气。”冯初伸出手,安抚般地在她脸颊上刮蹭,拓跋聿手心贴握住她的手,用脸颊蹭着她。
“他们自找的。”
拓跋聿以为自己这样吓着冯初了,嘟囔道。
“好,他们自找的。”凤眼弯弯,温和鲜活。
拓跋聿叫她看得脸热,赤着耳,将她平躺回床榻,“你、你好好歇息,我……我唤柏儿进来,公务有朕在,勿忧。”
她说这话时杏眼灵动,带着少女该有的灵气,冯初瞧着、瞧着就入了神。
二人的目光在帐中缠绵纠葛,终究是拓跋聿贝齿抿唇,先俯下了身,羞怯啄丹朱。
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几步路转出了屏风,拓跋聿才捂着胸口,又恍惚着抚上唇珠,将将镇静下来。
冯初
她料想她没救了,真真没救了。
脑海中再度闪过离平城当夜,冯芷君刺她的那些话。
她没有慧根,苦修不成果;她算不上英才,配不得冯初。
可她真的真的爱她
拓跋聿深吸一口气,踱步至案后,批复起了文书。
她确非神君,亦绝非庸主。
她不需要冯初等她,她会一步一步,向世人与冯芷君证明,她足以与她相配。
日堕金乌,天气回暖,冯初受了伤,身上虚弱得很,柏儿进来后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是黄昏,金黄色的夕阳透着云母片,撒下树的影。
身上的伤口当是才换过药,不知为何,柏儿不在屋中,外头传来拓跋聿轻轻抽鼻子的声音。
好端端,怎么又哭了?
冯初蹑手蹑脚地自榻上爬起,自个儿取了衣物披穿好,走出屏风。
案后之人霎时间慌乱起来,将什么东西往袖袋中缩藏,背了半个身,慌不择路地擦擦眼泪。
“醒了怎么不说一声,柏儿──”
才想起她嘱咐柏儿去为冯初端些吃食,她喊不来人,进来的婢子刚开口,就被她胡乱挥退。
“你、你身上有伤,不要多动”拓跋聿忧心至极,也不继续擦泪了,近身扶住她。
冯初拍拍她手,没有回内间,索性带着她坐回了案后。
箭矢伤她不算深,亦不是要害,哪至于这般娇贵。
“陛下可是遇见什么烦难了?”
冯初粗粗扫视了一圈案上公文,分明才来洛州不久,陛下却也能处理地井井有条。
倒不像是公务上的事,但拓跋聿也没有开口的意向。
门外传来柏儿的通传。
冯初微微叹了口气,顺着拓跋聿的脊背,语调轻柔,宛若新妇向郎君撒娇一般,“陛下,臣腹中空空”
这话似是有什么巫术,拓跋聿当即自她肩头抬了起来,“宣。”
柏儿进来,就瞧见拓跋聿面色青黑,眼眶还有哭过的痕迹,下意识看向冯初。
冯初摆摆手,示意她此处无事,放下东西就出去。
柏儿愣怔,心下狐疑──郡公伤了肩膀,她出去了,郡公该如何用饭?
疑心归疑心,仍是搁下食盒,行礼告退。
冯初蹩脚地用单只左手将红底黑漆的食盒打开。
拓跋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拦住,“我来,你不要动。”
她再凄苦,自小也是锦衣玉食,何曾有过这般伺候人的境遇?
只见她生疏地将蒸好的小菜裹上鸡丝,颤颤地喂到冯初嘴边。
冯初莞尔,俯首,细嚼慢咽。
这顿饭用了大半个时辰,才令撤下。
冯初拿栀子水漱了口,取帕子拭了,方道:“如此,陛下可安心了?”
什么?
拓跋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自古少有能臣得君王如此爱重。”冯初眉眼含笑,“故,赴汤蹈火,该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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