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害怕,如此提防我。”
“你很害怕我, 因为贵女心中没有我, 更没有你——”
话音刚落, 是沉清叶被掐着脖子一下子摔进雨地里。
他的头磕上了硬石,血霎时迸裂而下,紧随而来的,是沈玉玹的一脚, 沉清叶浑身发抖, 下意识捂住被踢了一脚疼痛至极的腹部,反胃的窒息感要他吐了一口水, 呕吐而导致的眼泪近乎与血一同染上他惨白的脸。
“嗬额哈”
濒死之感。
竟是他这一生最熟悉的感觉。
若是他死于这位七殿下之手, 贵女会知道这件事吗?
贵女会知道吗?
贵女心地善良, 一定会原谅他,一定不会再怪他生前的痴望,她会记得他,会因他的死而难过。
他卑劣又自私, 期盼她能幸福欢愉,却也盼望,她会因他的死而难过
贵女会因他而流泪吗?
会吗?
哪怕是死,他也想看到
“贵女贵女”
他被连踹几脚, 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血染红了青石地,沈玉玹听见了他在说什么,发颤的手往后,“拿鞭子来。”
“殿下”
云山是死侍,身上携带繁多,他不敢有二话,犹豫着低头将卷起来的鞭子递给了沈玉玹。
那只戴着玉戒,养尊处优的手常年执琴攥笔,却早已不知染上过多少鲜血人命。
长鞭每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都要听者浑身一顿,近乎每一鞭都要人皮开肉绽的力度,那早已不是刑罚,而是在虐杀。
那长鞭一连抽打了几十下有余,地上蜷缩着的少年早似路边已死的落水狗一般,不知死活了。
沈玉玹上前,攥起沉清叶的墨发,将人提拉着到眼前。
那张苍白的脸染满了鲜血,眼里都没了神采,早已出气多,进气少。
沈玉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脸。
金尊玉质的温润模样,在这当下,越发显得阴森。
“还敢吗?”
少年眼睫微顿,那双天生清澈若明净池的眼睛已然涣散,好片晌,才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眼来。
他的一生,几乎都陷在这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却生了一双比任何人都清澈干净的眼睛,哪怕是在这当下,也明净如初。
“不”
他声音很小,几乎只是气音罢了,他受多了伤,但还是会痛,泪漟湿了眼,他的头发被沈玉玹紧攥着,一点点摇了摇头。
“不要让我活着了”他气若游丝,早已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下意识呐呐,“让我去死”
让他去死吧。
说来也是可笑。
从前在花楼时,沉清叶拼尽了全力挣扎求生,受尽一切非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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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也想继续活下去。
但自从他人生,第一次吃到贵女喂给他的糖,第一次和贵女一起看话本,第一次,感知到名为‘幸福’的东西时。
他只想去死。
发了疯的,拼了命的想去死。
若是死,便能留下来,留在此时此刻,留在她的身边,他的人生,他的命毫无意义,他想要去死。
想要去死。
想要去死。
想要去死
他竟浅浅笑起来,惨白的牙里满是他自己的鲜血淋漓:“贵女会记住我让我去死”
“畜生!”
近乎再也无可控制,沈玉玹抬脚将人宛若死狗一般再次踹进雨地里,他额间青筋不住跳动,死死咬着牙抬起手欲要再次挥鞭,这次,却被旁侧的云山急忙拦下。
“殿下!”
云山噗通跪地,“不可再继续了!殿下!他到底是明二娘子那边的人,若在此刻闹出了人命的话皇后娘娘那边定也会知晓!若是查下去的话!殿下!”
高举的长鞭僵持不动。
沈玉玹的浑身也早已被雨水淋湿,就连原本发间挽簪的玉簪都不知掉到了哪里,当下他墨发披散,发太黑,落在银白的衣衫上,好似滚落的浓墨。
碎发贴在他冷白的面颊,那双往日矜贵温润的眉眼已然遍布阴翳杀机,沈玉玹紧紧咬着牙,将长鞭一把扔到了地上。
他站在雨幕里,没需要奴仆撑伞,任凭雨水将他浑身淋湿,好片晌,发颤的呼吸声才将停。
“去将这畜生提过来,看看死了没有。”
“是。”
云山磕头,忙提过将沉清叶的头发将人拖拉到近前,“殿下,只剩一口气,已然必死无疑,只等他去死便是。”
沈玉玹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许久无话,片晌,抬手又给了沉清叶一巴掌,用力之大,云山都险些没能将人提住,沈玉玹反复搓着掌心,瞥了一眼旁侧那群跪地不语的奴仆,道,“明府那个,过来。”
宣隆被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早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闻言膝行上前,近乎连滚带爬的跪伏到沈玉玹的脚下。
青年沾了雨水的银靴踢了几下他的头。
宣隆没回过神,只一味跪着,旁侧的云山道,“殿下要你抬起头来。”
闻听此言,宣隆才颤巍巍的抬起了头。
只这一下抬得太猛,竟直直从下往上与那双凤眼对上视线,那张一贯温和的观音面好似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他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只剩令人心头惶恐的阴翳森然。
像一口触之将死,阴风阵阵的死水枯井。
“怪他在路上冲撞了盛安坊郑家的小贵人,”他捋过侧边的墨发至耳后,又下意识的揉捏着耳垂,“才遇了这一番难事。”
“什么?”宣隆呆愣着,没听懂。
云山上前便给了宣隆一巴掌。
“没听明白吗?你们明家的男奴在路上冲撞了盛安坊郑家的郑小公子。”
宣隆慢半拍的脑袋好一会儿才明白了。
“是、是!不错,是他冲撞了郑家的小贵人!”
没人再说话了。
沈玉玹弯下腰身来,盯着那张近乎被鲜血糊满的脸,“她的心中不可能没有我,你知晓是为什么吗?”
见这少年无力耷拉下来的脖颈,沈玉玹浅浅弯起唇,眼里却一丁点笑意都没有。
“因为她天生便注定是属于我的东西,她的世间,本就不会有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存在。”
“真是可惜,也该将你烧干净。”
沈玉玹起身,这次,他接过了云山递来的油纸伞,转身回了马车里。
那华贵的光亮愈行愈远,只剩宣隆与地上早已不知死活的沉清叶留在昏暗的雨夜之中,宣隆尚且未从恐惧之中回神,直到沉清叶身上的血淌着雨水往他这边流下来,宣隆才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
“清、清叶?”
宣隆到沉清叶的跟前,“沉清叶?”
他不住的喊他,又是用了大力气掐他的人中,“沉清叶!沉清叶!”
兴许真是一身硬骨头,那满脸是血,清艳不再的少年竟当真悠悠转醒。
只是瞳仁涣散,气息都微弱到察觉不见了。
他浓黑无神的瞳子落到宣隆的脸上,到底是一块儿待久了,宣隆本最是不喜蹚浑水的人,因知晓他的不易,也难受的心酸,“清叶,你等着,我这便背着你回府里找医师——”
“不”少年声音气若游丝,“不必大哥劳你送我回我那屋里”
他一字一顿说的极慢,宣隆低头听清了沉清叶喊他那声大哥,说不上来的难受,就是这么一个人,受尽了非人苦楚,共处这么些日子,他早从一开始的轻蔑看不上,到对沉清叶赞许有加,他心里难受,想快些背着沉清叶起来,却被沉清叶死死的抓住了胳膊。
“谁也别告知尤其贵女求你”
金银钱财,流水药石,他配不上。
不想要她因他再犯难哪怕一点。
他只想待在哪里,静静地死。
*
夜色已深。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入睡,当下,却坐在琴桌前,长久望屋外雨滴淅沥。
炭盆里只剩下燃烬的灰,她指尖搭在琴弦上,一勾一点,破碎的琴音断断续续,如她心念一般不安定。
发生太多事情,总是回不过神来。
当下,尤其是忧心沉清叶,宋嬷嬷说他和宣隆一道去送了沈玉玹,现下,明心早打发人在外候着,却长久也没等到沉清叶他二人回来。
明心想喝口茶,继续熬着夜,余光,却瞥见桌上的白玉手镯,在光影里显露出暗淡且朦胧的光亮。
距离她生辰已然不远,沈玉玹今夜过来,除做出那一番怪异举动外,还送了她这只白玉镯。
“提前的赠礼,待你生辰当日,再送其他。”
他搂抱着她,亲昵蹭她眉眼,又低下头,用唇亲蹭她的唇角。
“乘月,这全天下我只喜给你过生辰宴。”
她不理解他意思。
只这当下,却回忆起一双清澈明净的桃花眼来。
那是她刚参与皇后生辰宴回来不久,沉清叶与她共处一室的夜里。
“你不知什么是生辰吗?”她惊愕问他。
见沉清叶摇了摇头,他跪在她面前抬头注视着她,乖巧又专注的样子,“奴一直听说,但不知那是什么。”
“生辰是人出生的日子,人出生的日子,便要庆祝,要吃美味佳肴,长寿面,要收生辰贺礼。”
“庆祝人出生的日子?”
“对,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世间百姓都该庆祝皇后娘娘的生辰。”
“那贵女的呢?”
“我的?”明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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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有自己的生辰。”
“是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七的时候。”她只可惜沉清叶不记得自己生辰的日子,府中下人在生辰当日都能吃上一碗长寿面,她可惜沉清叶吃不到,正愁着想干脆给沉清叶定个生辰。
便听少年用他那沉静的声音问她,“那时候,贵女也会去宫里吗?”
“自然不会了,我没有这番殊荣,寻常人家生辰宴一向是与家人同过的。”
“不会吗?”他想了想,蹙起好看的眉,越发像个纯粹的少年,“奴知道了,贵女,奴也可以给贵女过生辰宴吗?”
明心微愣,“自然是可以的,到那日府中下人都会有长寿面来吃,便算是庆祝了。”
“只是这样吗?”他靠近了明心,双手极轻的贴到明心的膝盖上,“奴想要感谢贵女的出生,只是这样的庆祝,奴无法满足”
“清叶”
“在奴的眼里,只有贵女的出生才该被这世间庆贺,”他乖巧静敛的声音如这夜色一般安宁,“这世间所有的人,都该庆贺贵女的出生。”
夜雨淋漓的声音闯入耳中。
明心自回忆中恍然回神,见淋了满身雨水的宣隆被宋嬷嬷带上来,她忙起了身。
宣隆对明心问安。
“回来了,”明心又攥着桌边坐回去,“沉清叶呢?怎么没一起跟着过来?”
宣隆低着头,瞧不清脸,只头发上的雨水滴哒落个不停,明心忙要宋嬷嬷去拿了巾帕来,“奴不大清楚,送七殿下的时候奴一直跟在后头呢,只晚上瞥见他人影,好像是回来之后,便先回屋去了。”
他说话不大清楚,但明心听明白了,想到方才与沉清叶之间的事情,恐怕沉清叶也没脸再见她。
这时候,她也更不该再关心他什么。
该与他撇清关系,于他,于她,都是好事。
她低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宣隆没想到明心这般容易的便信了,放心了,却越发觉得沉清叶可怜,想起沉清叶最后的嘱托,临行之前,宣隆对宋嬷嬷道,“嬷嬷,我回去路过,你顺便将二娘子要洗的衣裳拿给我,我送去要她们洗了。”
“这不都是清叶的差事,你还勤快起来了。”宋嬷嬷揶揄他一句,也没多想,毕竟谁送都是一样的,转身回去将明心要浣洗的衣裳都叠好了拿出来给他。
“对了,”宋嬷嬷道,“你记得也告诉清叶一声,往后几日二娘子恐怕不在府上,要他莫再像上回似的挂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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