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危没什么意见,而乔长生这几天魂不守舍,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没看见也就没意见。
陆临渊睡相很好,一双眼睛闷在枕头里遮光,只露出高挺鼻梁,与鼻梁下微红的嘴唇。
偶尔,陆临渊也会睡梦里抱着她的腰。
刀客的腰身精干瘦削,肌肉线条流畅而不夸张,陆临渊两只手可以环着抱过来。船上遇到浪头,他在无意识间搂得越来越紧,弓着身子往魏危怀里靠,好似有什么扼住他的咽喉,他要抓住些什么才安心。
魏危有时在靠窗旁看书,有时被圈地紧了,她低下头看一眼睡梦中的陆临渊,揉一揉他的脑袋,他就会和松一口气一样,慢慢地放松肩背。
魏危眯起眼睛。
名满天下的儒宗掌门弟子就这么乖巧的睡在她的膝上,垂眸就是被白色衣襟衬的如玉般的脖颈,只要指尖从这里探下去,在第二节骨头处稍稍用力,就会死。
魏危对掌控他人生死的事情并不沉迷,但不知为何,她此时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有趣感。
陆临渊睡着了,滴水不漏面容在这个时候显出几分少年的青涩,她垂着眼睛看着,那种感觉,就像是越过许多年,透过这幅温润如玉的皮囊,看见那个尚且没有成为试剑石的陆临渊。
飘荡在江上的浮云仿佛停滞,群山连绵起伏,吹来的风卷起魏危耳旁几缕乱发。
一本书摊开,盖住脸,她也睡着了。
**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画舫靠岸,几人终于到了扬州。
重新踏上宽阔土地的感觉格外好。陆临渊料想,当年灰头土脸从北边被洪水赶来的中原先祖踏上这块土地时,或许也是这样感慨的心情。
“……”
下船时,陆闻语与他们魏危又一次遇见,便顺手告别。
见陆闻语背着那么多东西,而身边只带着一个药童。乔长生迟疑了一下,问他要去哪里,他可以叫人送他一程。
陆闻语往上掂了掂竹制背篓:“不用不用,我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演武大会那边。”
魏危歪了歪了头:“你要参加演武大会?”
陆闻语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的功夫自然不能与各位江湖高手比。但演武大会几乎集尽天下豪杰,这些人中说不定曾经有人见过陆长清。就算没人见过,我想借着这次机会叫他知道,陆家还在找他。”
日光煦煦,落在少年眉梢之间。陆闻语朝他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中,继续找那个不知去向的人。
最后那句话吹散在风中。
“若你们有陆长清的消息,直接传到桐州竹海就好!”
**
昔年有人狂言,愿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扬州多水,水道纵横,建筑多为白墙黛瓦青石板。每逢桃花盛开的季节,扬州大大小小的巷子飘满落花,勾栏瓦肆无所不有,游人如织,春风十里。
如今桃花已谢,栀子悄然开放。每五年一次的演武大会将至,扬州更是张灯结彩,行人过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扬州,花星楼。
半窗花色半窗天,纵然是白日,这里依旧奢华靡丽地点着灯。
进了楼内,灯火通明,如入隔世仙境,穿红着绿的美人拿着轻巧的团扇遮住嘴角,如执花枝,摇着扇子传来颤颤然的娇俏声音。
从上盘旋而下木质阶梯,中间立着圆台,几个抱着琵琶的美人带着面帘低眉顺目,嘈嘈切切错杂弹,灵巧的手腕上下浮动。
酒食之欢娱,烟花之缭乱,便是铁石心肠,逢此眼角眉梢,也如春风入怀成冰释。
楼内厢房内,兽耳鎏金香炉里飘出阵阵淡淡的芳香,浸润整个房间。
房间中间是用一整块洁白如玉的云石铺就的台子,房顶系着绸缎落下来,日光的反光照在人脸上,促狭似的斑点晃来晃去。
只见一位美人手掣寒剑,云裾轻曳锦靴起,去如飞鸟来如霆。随着琵琶声身如飞燕轻巧,执剑而舞。凌波鸾靴踏在云石台上,带起一阵阵香风,环铃作响,犹如碎玉。
“春光早去,绛雪桐花争艳,明眸皓齿生研。年华如水,绿叶成荫,楼台桃花开遍,一片闲情空恋。只羡鸳鸯不羡仙,相期毋负此良缘。”
女子唱完,和音的琵琶停顿了一下,接着缓缓地勾了几个音,像是散漫的游乐,让人放下心神,几乎是瞬间,弦音又一扫,好像大门一下子敞开,寒风扑面而来,猛地让人一激灵!
一位少年让一群人簇拥着,闻声几分不羁地抬起眼睛,叫了一声好。
弹琵琶的美人按了按玉葱般的手指,笑起来:“慕容公子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
慕容星雨裹在黑色衣袍下的身姿修长,眼尾懒洋洋地上扬,衬得眼尾那颗朱红色小痣灼灼,给那张少年的脸平添了几分含笑的风韵。
“琵琶不错,舞剑也不错,只是这词不好,脂粉气太重。”
说着就开始煞有其事品评这几样东西该如何修改,显然浸润勾栏已久,于此道上炉火纯青。
**
慕容星雨,如今江湖排行榜上第五的高手,手中同尘剑曾经力挫许知天的有缺重剑,在五年前的演武大会上一战成名。
乌桓慕容受过中原皇帝的封赏,贵不可言。作为慕容氏的少主,慕容星雨脾气却很好,一点都没有开阳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会有的眼高于顶的做派。
坊间传言,比起慕容公子的剑术,更叫人赞叹的是他鉴人赏曲的本事。若得他半分指点,便能在勾栏瓦肆中脱颖而出,青云直上。
十几个漂亮的姑娘公子围拢在慕容星雨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热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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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公子今日来我们花星楼,一定要指点我的本事。”
慕容星雨忙里偷闲喝了一口热茶,有些飘飘然:“都是别人抬举的,哪里那么厉害。”
说*着高高兴兴坐在软榻上,姿态慵懒,翘着腿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时不时开口指点,吹拉弹唱无一不晓,精通百家,甚至对一旁伸过来的纤纤玉指上的花卉也颇有心得。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慕容星雨下意识就觉得这是哪个急切又木讷的美人不好意思,只能以这种隐晦的方式与自己搭上话,不由眉头一松。
他抬手搭上了“美人”的手,眼神顿时有些困惑,但是很快自圆其说过去了。
“呃,这位美人的手粗糙了些,不过不要紧。美人之美,不在皮相,让我瞧瞧美人的形貌与才能……”
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冲淡了室内的脂粉香气。
“慕容星雨,好久不见。”
“……”
慕容星雨觉得这声音有些诡异的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下意识抬起头,却看见陆临渊垂首低眸,一双桃花眼透亮,似笑非笑瞧着他。
“咳!”
一口茶顿时被慕容星雨喷了出来。
陆临渊面如冠玉,淡然自若,若不是腰间长剑冷冷,那股不近人情的气息过于明显,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郎。
“陆……陆临渊?”
慕容星雨瞪圆双眼,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似乎绝无可能出现在花星楼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你终于还是被逐出师门了?!”
第75章 慕容星雨
时值五月,正是茉莉花盛开的时候。
花星楼暖香浓郁,慕容星雨手边就摆着一盆茉莉,花苞洁白,香气缭绕浮动。
花星楼上房内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桌前摆着扬州三白、松鼠鳜鱼等江鲜,还有面对面的两盏清茶。
慕容星雨此人,会围棋、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集风流之大成,声名在外。
如此富贵,四下无人时,他却摊在榻上叹气:“难啊,天天这样不务正业,也是很累人的。”
陆临渊掀起眼皮看他:“我瞧着你倒是乐在其中。”
慕容星雨呀了一声:“其中辛苦自不能为外人道也。”
乌桓慕容一族对天下大势有着相当准确的直觉。
许多年前,他们判断出自己处境尴尬,与西边的百越一衣带水,对中原成掎角之势。
百越是硬骨头,又有三千深山做屏障,中原未必会动她们,却极有可能拿他们开刀。
当年的慕容氏先祖干脆举族归顺中原,献上乌桓矿山,换得免死金牌,受封时又急流勇退,一代一代绝不沾染官场之事。
慕容星雨愁眉苦脸:“这么多年可憋死我了,族中长辈恨不得叫我装成傻子,叫我不学无术还不够,还要整日听曲插科,叫人人以为我就是个草包。若不是儒宗出了个你锋芒在外,我连这江湖第五都不能得——对了,你还没回我,你真的被逐出师门了啊?”
陆临渊忍不住挑眉:“你为何会这样想?”
慕容星雨直起脊背:“你若不是被逐出师门,为何会来扬州?”
陆临渊实在有些好奇慕容星雨的脑回路:“我为什么不能来扬州?”
慕容星雨闻言有些尴尬,眼神闪烁道:“呃,你先前不是儒宗的那个什么。徐潜山肯不肯放你出山门是一回事,再说就算你真的能出来,儒宗又不参与江湖排行,你总不是挑着演武大会这个时候来扬州欣赏风景吧?”
若干年前,慕容星雨在被告知试剑石就是陆临渊之后,在儒宗呆了整整小半年,生怕陆临渊骗自己,又生怕儒宗还会为此对他下手。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脾气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慕容星雨倒成了陆临渊的第一个朋友。
——陆临渊也是第一次知道,拥有一个朋友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陆临渊:“我并没有被逐出儒宗,我来扬州是来找你的。”
慕容星雨闻言顿了一下,唏嘘开口。
“……兄弟,你不用骗我,我们慕容家不至于差你一口饭吃。”
他生怕陆临渊感觉不到自己的诚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开口宽慰。
“为了我这种话我听得高兴,但实在不必。我从前以为你会在儒宗孤独终老……除非你这次出门是为了追你这辈子求而不得的姑娘,否则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出青城?”
慕容星雨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又妥帖又令人感动,但不知道为何,陆临渊非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有人推门进来。
屋内琉璃灯流光溢彩,照出她如竹般挺拔的身形,魏危一双睫毛浓密的眸子垂着,仿佛在暴雨中收伞,冰凉雨水从屋檐滴落,晕开满目惊艳。
魏危只是跨门槛进门而已,便已叫人不由自主将视线停驻。慕容星雨自觉也算阅尽千帆,花星楼这些美人靡丽动人,却无一人有这样深远的风韵。
他不由吃惊脱口而出:“还真有姑娘?!”
陆临渊:“……”
**
陆临渊简单介绍了名姓,魏危点头与慕容星雨见过,一撩衣摆落座。
陆临渊给她倒茶,轻声问她:“如何?”
魏危:“乔长生要回日月山庄,我刚刚把他送到山庄外头。”
陆临渊微蹙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魏危拿起茶盏:“还有一件事。”
陆临渊听着。
魏危:“几天前贺归之回来了,他已报名参加这次的演武大会。”
陆临渊顿了顿:“日月山庄不是不参与江湖排名吗?”
魏危点点桌子:“谁知道?”
被冷落的慕容星雨快活的一手一个,揽住魏危与陆临渊的肩膀,自来熟开口:“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不和我亲香亲香。”
陆临渊被他带地一沉,不由微笑:“慕容公子今日观赏了这么多表演,居然还有这样活泼的精力。”
慕容星雨哎呀一声:“美人即为天下珍宝,看一眼就觉得心下畅快。说来奇怪,不知为何,我见到魏姑娘的一刻,才觉得今日刚刚开始。”
“……”
陆临渊挪开慕容星雨的手。
“慕容星雨,不要逼我揍你。”
他觉得自己对这人已很宽容。
慕容星雨眼睛在陆临渊与魏危两人之间打量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倒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坐下一耸肩。
“我就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怕是应允了魏姑娘什么事,把我当做人情送了。不过只要我能做到,必会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前半句说的是陆临渊,后半句视线就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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