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几天找你玩。”关月很想捏她脸,不过忍住了,“快回去吧,外面冷。”
庄婉拉着她,想了很久在她耳边小声说:“不如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关月愣神的功夫,庄婉已经吩咐侍女去收拾屋子了。庄婉拉着她往回走,顺便同其他人道别。
蒋川华在门口同他们面面相觑:“额……”
温朝笑起来:“告辞了。”
夜里,四下安静。
关月躺在里面,闭上眼想安生睡觉。但庄婉显然不困,一句赶一句说得不停。关月干脆转过身面对着她,两个人大有彻夜长谈的意思。
庄婉的眼睛永远亮晶晶的,让人看着就欢喜:“我想问你个事。”
“嗯?”
庄婉趴在枕头上,只有半边脸对着她:“你们……嗯……”
关月莫名其妙:“谁啊?”
庄婉爬起来,冲她对了对手指。
“云深啊?”关月想了想,“他这个人一向人前人后两张皮,我当初完全是被他骗了,原以为是个正人君子,未曾想是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庄婉认真地想了很久:“那也很好啊,总比木头强。”
“我们在沧州的时候经常逗止行玩儿。”关月说,“他一本正经的,逗起来最有意思。不像云深和斐渊,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玩进去了,不过云深稍好一些,他有时候看破不说破,会配合我一下,斐渊简直是提不成,在斗嘴上他不会吃一点亏。”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后来还是挺让着温怡的。”
“你都不知道,今天我教你包饺子的时候,咱们温大将军的眼睛可是一刻也没移开。”庄婉啧了声,“不过这么三心二意都能学会,我还挺佩服他的。”
关月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不自知的骄傲:“是啊,他学什么都很快。”
庄婉长长噫了一声:“……我还是有点羡慕你的。不对,应该是很羡慕。”
关月不明所以:“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嗯……我其实最喜欢的不是话本,是诗书礼易。”庄婉轻声说,“我还会背很多策论,小时候读书先生还夸我文章写得好,但有什么用呀?过了十岁,就不能再和哥哥一起去学堂了,只能在家学一些品茶点香的本事,还有刺绣。”
“所以我就羡慕你。很多事情都能自己作主,连婚事也……”庄婉轻叹,“不提这个了。”
关月犹豫再三,还是问:“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不喜欢,定亲之前我们都没见过。”庄婉笑笑,“我爹整日为我的婚事发愁,虽然我名声还不错,但在家荒唐得紧,他一直担心我嫁了人得罪公婆。那天蒋尚书登门,亲眼见我行径荒唐,却依旧上门为夫君提亲,我爹喜不自胜,当即就应了。”
关月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我运气还不错,也知道我爹是心疼我的,若这家不行,他定不会应承。”庄婉稍顿,“但那个时候,我依然觉得自己像个不重要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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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随手打发了。你以前不是定过亲吗?应该明白吧。”
“不太明白。”关月如实说,“我从前定亲,父亲再三问过我的意思。他说若是我不愿意,在家里养一辈子也是行的。”
“那就是你点头了?”庄婉皱眉,“我记得你是和……反正不是温将军,怎么自己愿意还——”
“世事无常。”这个词真是很贴切,关月想。
“我想起来了,是和西境的小将军。”庄婉越说声音越小,“那我明白了。”
她们很久没有说话。
“婉婉,你说羡慕我,但我其实反而会羡慕你、羡慕温怡。”关月轻声说,“我愿意一切都听父亲安排,他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只要过年的时候我还能从他那里讨一个红包。”
“但我是一个人啊,婉婉。”关月说,“云深有自己的家,我们如今算什么呢?其实我不知道,甚至我们可能永远只能这样,你明白吗?”
“算亲人啊,至少是重要的人。”庄婉认真道,“连我都看得出来,不管有谁在,他眼里都只有你。谁说非得拜过堂才是亲人呢?爱又不是那一瞬间忽然长出来的。”
关月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很喜欢妄自菲薄、患得患失。”庄婉说,“虽然我明白有些事情很难没有痕迹,但一直这样会让爱你的人觉得很累吧。”
“婉婉,你的话本真是没有白看。”关月轻笑,“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己呢?”
“我呀。”庄婉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从来没在婚事上有什么希冀,毕竟都是我爹定的。嗯……只要不下我的面子,能得一个相敬如宾就好,至于他喜欢谁想让谁陪着,我真的不在意。当然,如果不管我就更好了。”
关月哼笑了声:“你现在可不是相敬如宾,是有恃无恐。”
“哪有?”
关月定定看着她:“你对我说话温温柔柔的,到止行就换了副面孔,他还特意赶去给你挡酒……你家下人也是全看你眼色行事,谁家相敬如宾是这样的?”
庄婉:“……”
说得好像也是。
“所以我说自己运气不错嘛……”庄婉的声音化在如墨的夜色里,“这样就很好,谁也不多在意谁,反而不会轻易闹的家宅不睦、鸡飞狗跳,说不准就平平安安到老了呢。”
关月这会儿有点困了,说话也含糊起来:“你怎么年纪轻轻像历尽千帆一样?”
“多看话本。”庄婉说,“能明白不少道理呢。”
“你还是少看点吧。”关月睁开眼,认真道,“我都替止行委屈,什么都没干就被你关门外边了,冤不冤呐?”
“全天下数你最没底气说我。”庄婉不甘示弱,立即反驳道,“一天到晚八百个心思,脸上波澜不惊心里翻江倒海,我都想去问问温将军他累不累?”
关月清清嗓子:“他不累。”
“也是。”庄婉点头,“乐在其中嘛,若是这会儿就没耐心了,那这人也别要了。”
关月抬手打了她一下:“你这张嘴真是……”
庄婉侧过身也去打她,不久又一齐笑起来。
“好了,睡觉。”庄婉闭上眼,“不过小月,我觉得他还差点,你应该寻个再好一些的。”
“我的小姑奶奶,这还差点啊?”关月无奈,“你少看点话本子吧!”
庄婉已经困得有点不清醒了,含含糊糊说:“你现在是情人眼里出
西施,不作数的……我总觉得站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更恣意、更潇洒一些。”
“不过还是你喜欢更要紧。”她转过身,“我真的困了,好梦。”
第94章
云京的烟花炸开时,温怡正和陆文茵在一起,一心一意逗小孩儿玩。小孩子睡着的时候最惹人心疼,肉嘟嘟的小脸任人揉捏。
小孩儿叫作谢晏川,大名是谢剑南取的,小名本来该唤作川儿,但是他一出生就肉嘟嘟的,比别的孩子胖一些,陆文茵就作主叫起了阿圆。
团圆,多好的意头。
“才睡着没多久,这下又醒了。”被烟花声惊醒的小孩儿哭个不停,陆文茵连忙抱起来哄,“你去睡吧,今年想是不必守岁了。”
“无妨。”温怡坐到一旁,低着头研究安神的药方,“我陪嫂嫂。”
“他哭起来就不停,可烦人呢。”陆文茵轻笑,“我哄好了叫人抱走。”
陆文茵怀里的孩子才满周岁一个月,软绵绵的一团,眉眼虽然没长开,但已比才出生时漂亮了不少。小阿圆正在陆文茵怀里咿咿呀呀叫着娘,似乎是想要什么,但温怡听不大懂。
但温怡隐约听见小孩叫婶婶。
陆文茵将他放到地上,小孩便一步一摇地往温怡那里走了。
“想要什么?”温怡将他抱起来,在他的小手抓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往嘴里送时及时抢下来,“这个不能吃!”
小孩在她怀里咯咯地笑,温怡耐心地哄着他玩。
他本来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可以一起长大、一起偷溜出去玩、一起犯错挨罚。
夜色渐深,小孩似乎也玩累了,在温怡怀里睡得正香。
陆文茵将他抱过来交给侍女,坐在温怡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一小袋碎银子塞给她:“虽然家里没什么喜气,但……新年快乐。”
温怡捏着钱袋笑了笑:“多谢嫂嫂。”
她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我们阿圆的压岁钱。”
“好,我替他收着。”陆文茵笑道,“之前你给的玉佩,他抓着不肯松手呢。”
温怡捏捏小孩儿的脸蛋:“小孩子嘛,见到什么都新奇。”
炉火上正煮着茶,不多时发出煮沸的声响,溢出一些浇在炭火上,稍有些刺耳。
陆文茵端了一盏茶给她:“你是不是有心事?”
温怡喝完茶,垂下眼没有说话。
“我猜一猜。”陆文茵笃定道,“你担心他。”
“至亲离去的痛楚没办法轻易被抚平,这我明白。”温怡说,“但痛苦是不能被压在心里的,没有出口,自责和悔恨只会一点一点堆成山,将人彻底压垮。”
她停下来,看着陆文茵问:“嫂嫂和兄长不担心吗?”
陆文茵颔首:“自然。”
自从他们回到云京,谢知予就整日唉声叹气,陆文茵也跟着发愁,但又没什么办法。任谁去和谢旻允闲聊天试图安慰两句,都会被平静的“嗯、好、哦”顶回来,运气不错的话能听见三个字“知道了”,最后回到屋里面对面叹气。
温怡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看:“不哭、不闹、沉稳、冷静,于侯府而言,这是个多好的掌权人。”
但不是她的心上人。
“但不是你的心上人。”陆文茵将温怡心中所言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而后轻叹,“是啊,都快不认识了。”
温怡提笔,又一次誊写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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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自私的人。”
“你若真是,就不会坐着这儿了。”陆文茵摇头,“你那时候真的是在怪他吗?”
不是的,温怡心想。
他走的每一步都出于身不由己,她也一样。于是在最后,她不知道该怪谁,只好躲远一些。
“还在定州的时候,母亲听说他要来,将我一个人留在家门口。”温怡忽然笑了,“到沧州时哥哥在罚人,他怕我看见血,所以白微带我绕路走,其实我鼻子很灵,早就闻见血味了。”
定州那天温怡穿了一身杏黄色。
谢旻允大概以为她喜欢吧,后来送的许多小玩意,都是杏黄色的。后来他送她及笄礼,替她处理偷东西的侍女。
“他怕吓到我,所以将人带走了”温怡笑笑,“但其实我知道,姐姐府上不能留这样的人,我明白轻重但下不去手……他其实思虑周全,并不是看上去那副模样。”
他在寒意退却青翠方入眼的时节给她买一块白糖糕,说要教她骑马。
温怡说想要一匹白色的马,谢旻允嘴上嫌她事多,说什么下次还怕成这样,他就不教了。
其实却心很软,一面说她胆小,一面将缰绳牵得更紧、让马走得更慢一些。
白色的小马如今长大了,时常温顺地蹭她手心。
“闹疫病时我在军中帮忙。”温怡低头笑,“那时候还有许多人看不上哥哥,他就一直跟着我,生怕有人真的欺负我,还同我要过折磨人的药方……想哄我又嘴硬,就送医书和胭脂,还被胭脂铺的老板给骗了。不过后来,他好像真的学会怎么挑胭脂了。”
陆文茵安静地听着。
温怡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垂眸沉默下来。
谢旻允并不是一个做什么都会说的人,但温怡依然能清晰地感受他的关心和偏爱。
他对她总是很有耐心。
他会耐着性子陪她看医书,会在夜色里带她溜出去玩,还会在百忙之中回家陪她吃一顿饭。
她在青州,被逼得没有办法,他让白微告诉她:有什么事他可以承担,要她照顾好自己。
可温怡也明白,流言蜚语有时更甚于刀光剑影,她不能将他置于那样为难的境地。
所以他们究竟该怪谁呢?
沧州的风雪里,温怡其实是心软的。每一封写了又烧的信,都是她的眷恋不舍和举棋不定。
沧州的那个除夕夜里,温怡抬头看着烟花绽开,也知道他的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诉他,她并没有生气,她看过他寄来的每一封信。
她为什么没有说呢?
他们都没有做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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