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纮见此,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没有想问的,但确还有一事想跟陛下确认。”
看她神色郑重中带了丝忐忑,拓跋纮眉梢微挑,“你说说看。”
“南唐送国书来想接我回去,陛下还未正式答复吧?”
听得这话,心中有股不好的感觉,拓跋纮眉头蹙了起来。
阮阮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陛下说过,倒欠了我一件事情,除了喝药之外的你任何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天子一诺千金,陛下放我回南唐吧。”
“你已经坐拥整个大魏,想要什么样的工女子都有,并且还能因此再获得三座城池”
她絮絮叨叨的分析着,想要说服他,说实话,这是她被辗转卖得最贵的一次。
“朕给你的承诺,就是这么用的?”
拓跋纮简直被气笑了,“朕还以为你会拿着这个承诺要其他的,比如朕的皇后之位,比如衣食无忧,比如再不受人欺负那么多的选择,你竟然要这个?”
阮阮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固执地看着他,“是,陛下要应诺吗?”
“呵,当然不会。”拓跋纮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就拒绝了。
阮阮扯了扯唇角,淡淡自嘲道:“是啊,你当然不会,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些肖想,因为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就这一瞬间,拓跋纮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还拧了一把,虽然记忆已经有些久远,但被匕首一刀贯胸的痛,回忆起来也不过就像今日这般。
他深刻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看清过他,喜欢过他,在她眼里,他跟废太子,也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因为他不如废太子好掌控,她发自内心厌恶他。
他以为来日方长会让她看到他的真心,这段日子两人关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但她坚持太妃的身份,或许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光明正大回南唐?那地方有什么好?无非是有念念不忘的人。
念念不忘的人。
“你猜对了,朕确实不会同意。”
拓跋纮敛了神色,眉目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声音像是淬了冰,“不过好歹是三座城池,又是关隘,朕改主意了。”
“你说什么?”阮阮有些难以置信,但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看她这样,拓跋纮勾了勾唇角,“不需你那劳什子诺言,你既心不在此,朕当然不会强留,况且南唐那边都递了国书,使臣都过了来,对了,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谁?”
阮阮没想到他忽然这么好说话。
拓跋纮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张,吐出了一个生涩的名字,“陆璋。”!
心跳得飞快,阮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她想过陆璋在为她能回去而努力,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敢以身犯险来北魏,要知道当初两国征战,双方几乎杀红了眼,就像每一个南唐人都憎恨拓跋纮的名字,那么每一个北魏人听到陆郢陆璋的名字也是一样。
只是为了实现对她的承诺。
眼眶霎时有些红,为了掩饰失态,阮阮揉了揉眼睛,找补道:“有蚊虫进眼睛了,花房倒是挺容易起虫子的。”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虫子,面上不动声色,大氅下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青筋股股分明,拓跋纮垂眸,淡淡道了声“嗯”。
阮阮太想见到人了,厚着脸皮问他,“陛下,我可以请求您一件事吗?”
听这小心翼翼的语气,拓跋纮唇角微扯,“如果要朕履行之前的诺言,就可以,想好了,就这么一次。”
反正应不应主动权在他,阮阮也没觉得这是什么珍贵的承诺了,想也没想点了点头,“我想见使臣一面。”
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而且有好多疑问,必须要见到陆璋才可以得到解决。
拓跋纮看向熏笼,那里静静躺着被摘下来撕成瓣的墨菊,因为熏烘,花瓣已经变得有些干燥。
“于公,他是南唐的使臣,你是大魏的太妃,于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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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外男,你是父皇的未亡人,于情于理,在这宫里,你们见面都是不应该的。”
随手捡了一片花瓣,指腹不过稍稍用力,那墨菊花瓣便顷刻化为了齑粉,刹那间被风吹去。
“但是朕既然对你做过承诺,那么便该兑现的。”
拓跋纮转身往外走,临到路过她的身侧,他顿了顿,“后日亥时,准备好,朕会命人来接你。”
说罢,他没有再看她,兀自往门口而去。
因得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神色,自然没有瞧见他的凤眸冰冷骇人,像是凝聚满了终年不化的雪。
45 ? 第 45 章
◎我说过,会来接你回家。◎
虽则已经立了春, 但是北方不似南方,晚上还是非常冷。
王扶来接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哪个宫里, 披了件斗篷就出了来,却没想到他一路带她出了角门,上了马车。
拓跋纮已经在里面等了会儿了, 看她上来, 也没出声, 兀自扔了个手炉给她, 便开始闭目养神。
阮阮谢过之后,有心想说上两句, 看他这样, 索性也不再开口。
马车出了宫城一路往南,因得是晚上,街道很是安静, 除了车轮轧过石板的声音,就只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之声。
已经习惯了地龙的阮阮,此时坐在马车上,即使披了斗篷捧着暖炉, 也冻得慌, 根本不敢开窗看现在到哪儿了, 只能一遍遍数着车辕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嘎吱”声。
就在她出神的档口, 一个黑影罩了上来,阮阮一惊,下意识伸手接过, 却原来是他的狐裘, 亮黑的皮毛下, 尚且带着他的余温。
“这是陛下的狐裘,天气如此寒冷,倘若陛下冻坏了”
“穿上。”他仍旧闭着眼睛,却仿佛看见了她的犹豫,直接打断了她,沉声命令道。
阮阮冷得哆嗦,也再不跟他客气,直接将自个儿罩了起来,这一下感觉好多了,因得记着今晚要见陆璋,她这两日都有些兴奋,根本没有睡好,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耳听着一侧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拓跋纮暗沉的眼倏地睁了开。
他其实根本就不用来的,自然会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但是这又怎么比得上亲眼见来的细微,而且,他也想亲眼见见那个人,在私下的场合。
因得马车摇晃当当,阮阮睡得很沉,谁知道一个猛转,她差点没一头磕下来,好在拓跋纮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给捞了住。
小心翼翼将她扶了正,重新靠在了车壁上。
他的狐裘很大,她胡乱裹在身上,衬得她莹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偏偏这样一张脸,却像是得尽了上天的恩赐,眉眼像是画上去一般,鼻骨巧而挺,或许是裹了狐裘有些热,菱唇泛着红润的色泽。
这让拓跋纮禁不住想起了南方一种名叫含桃的果子,他情难自禁地俯身靠近,轻轻啄了一口。
温软的触感让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迟迟不肯退开,很奇怪,他明明不是个纵欲的人,甚至很多时候自制力极佳,但她却总是能轻易的让他破戒。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发现了不对,指腹自她的唇瓣擦过,却原来是口脂。
“看起来很期待这次会面?”他挑眉问她。
她睡得正香,怎么可能回答他,回应的只有细微的呼声。
他沉默片刻,方才坐直了身子,将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车夫会意,慢慢驾着马车“嘎吱嘎吱”往前。
再远的路,也终究会到尽头,更何况只是离皇城不远的鸿恩寺驿馆。
“吁——”
马车开始平稳了起来,阮阮睡眼朦胧间,忽然发现两人离得好近,整个人都给吓了一跳。
马车在驿馆门前停下来的那一刻,阮阮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发现她离原本坐的位置有些远,竟然跑到了对面跟他挨着坐了。
她有些心虚,“我……没做什么事情吧?”
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在菩提斋那会儿,因为梦游她爬到了他的身上。
拓跋纮眼睫微抬,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阮阮扫了一眼车厢,除了两人挨着坐的地方绒毯有些乱,其他倒是还好,这么短的时间,刚睡熟还差不多,应该来不及发生什么?
这样一想,她镇定下来,转移话题,“咳,马车停了下来,是到地方了么?”
拓跋纮没有回答,车厢门被打开,风雪吹了进来,阮阮下意识拢了拢狐裘,正要探出身去,却在看见驿馆门口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时忽然顿了住。
她又缩了回来,将肩上的狐裘取了下来,还给了他。
犹豫再三,她有些忐忑的开口,“外面冷,陛下要与我一起进去么?”
拓跋纮看了眼手中的狐裘,一把揽了她的肩膀不由分说重新给她披上。
“外面冷,朕就不去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然自己走回宫去。”
这狐裘很大,都快把她整个人给罩住了,一看就是男子所有,她分明就不想披着出现在人前,偏偏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亲手将系带系好。
阮阮无奈,只得重新推开车门,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陆璋原本是送客出来,却没想到遇上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看了眼车顶蓄积的落雪,想来应该停了不少时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谁会将马车停在这里?
他满心疑问正要上前,车门却忽的被打开,当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跳下马车的时候,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个身影义无反顾地朝他而来。
他大步走下石阶朝着马车而来,白色大氅翻飞,阮阮也加快了脚步,就在彼此快要靠近的时候,两人倏地停了下来,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她的脸上,半年未见,她原本有些圆润的面颊瘦了许多,眼睛显得格外的大,下巴尖尖的,他的心抽了一下,抬手想要搂她入怀,却在看见身后马车上有人时顿了住。
他退后一步,屈膝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抬了起来,看这架势,是准备朝着她行了一整套完整的大礼。
“微臣拜见公主。”
他虽出身武将世家,但也是儒将,许多时候看着更像是个读书人,漫天风雪中,这一套动作由他做来,恰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阮阮赶紧制止他,离得近了,用两人才能听见的语气急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我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这又是作甚?”
许是冻的,她的鼻尖红红,两人离得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左眼角下的小小泪痣。
非礼勿视,他避开了目光,强调道:“且不说你是先帝亲封的瑶华公主,金册玉印,谁也改变不了,再者你为了南唐百姓前来和亲,在臣眼中,你是当之无愧的公主殿下,臣行此礼,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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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兀自以手枕额,行叩首大礼。
怎么也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这一路的煎熬,在此时终于有了出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再怎么也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阮阮赶紧抬袖胡乱擦了两下。
拓跋纮给的时间只有一炷香,她可不知道超过时间那个疯子会做些什么,最好还是暂时忍耐先乖乖听话,时间紧迫,她赶紧伸手去拉他。
“此处不便,咱们进去说。”
临到进门拐角的时候,阮阮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只见漫天风雪中,那辆马车踽踽立于长街的青石板上,静寂无声。
陆璋能感觉到她的焦急与紧张,到了避风处,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肘,“阮阮”
于无人时,这两个字不知多少次辗转于舌尖心口,此时当真唤出来,蕴藏了大半年的思念与缱绻都无所遁形。
阮阮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她的满腹心思都在即将要说的话上。
“你为什么要亲自来北魏?你知不知道出了驿馆,满大街都是想你死的人?”
陆璋伸手,原想替她拂掉发间的雪花,却忽然顿了住,她如此焦急,担心的就是这?
他笑着将雪花摘了下来,眸子里映着火光,亮晶晶的,“我说过,会来接你回家。”
就这么一句,阮阮瞬间眼眶一热,看他仍旧浅浅笑看着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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