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床榻上?
“沈忘!?”他怔了一下,不由地小声叫了出来?。
捧头判官(八)
随着他这一声惊呼, 房间中骤然灯火大亮,他就像一只被猛地丢到火中的青蛙,赶紧抬起胳膊, 遮住自己被晃得直花的双眼。
透过衣褶的缝隙, 他看到刚刚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沈忘,施施然坐起身?,冲他露出一个极为温和澄净的笑。
“元朗兄,多时不见啊!”
文元朗终于低下了他傲慢而清高的头颅,他被众人围在中间, 抵死不?肯说一句话。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除了面相愈发?清苦之外, 很难明白他心里究竟盘算了些什么。
霍子谦见?众人都对文元朗的沉默颇为不?满, 又起了菩萨心肠, 不?停地给文元朗打着圆场:“元朗兄, 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捧头判官不?是你, 可是为了避嫌, 大家都交代了当?时的所在, 所以你能不?能……”
文元朗一言不?发?,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面,脸上写着两个字:不?能。
霍子谦叹了口气, 又转而?面向?众人:“虽然我也不?知道元朗兄究竟去了哪儿,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就凭元朗兄的人品, 他如此行事一定是有?苦衷的。还希望大家给他一点时间……”
“那捧头判官可不?一定给我们时间呢!”易微不?阴不?阳地嘟哝了一句,在考生们中间引起一片叽叽喳喳的应和声。
“是啊, 元朗兄,我们大家都说了,你说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哎呀,人家文家可是大族,能跟你们这样,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吗!那不?得摆个谱,端个架吗!”
“可这事关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啊!”
“就是啊!我管他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呢!”
时间已逼近凌晨,考生们白日里温书,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打着哈欠强撑了。然而?,这文元朗还是油盐不?进?,只字不?语,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考生们又气又急,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早过了宵禁的时间,京畿重地,春闱将至,你趁夜而?行,所图为何?,确实很难解释。”一直腰板笔直,端坐在角落里的柳七突然发?话了,她的面色极为严肃认真,毫无威胁恐吓之意,说出的话却字字扎中文元朗的肺管子:“如果我们将今夜之事,据实上报,只怕你就参加不?了这次的会试了。”
沈忘眸光一亮,有?些惊喜地向?柳七看了一眼,行事古板的柳七何?时也学?会了这般恫疑虚喝之道,当?真是近朱者赤,他便借着柳七的话头,又添了一把火:“文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文家自古家风严谨,可不?能因此而?受到牵连啊!”
文元朗像被火撩了般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忘的眼神中已经汪着水汽,他终于艰难地开口了:“让我说……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文兄,你讲!”霍子谦喜形于色,猛地站起身?,却被脚上的疼痛一激,又咣当?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文元朗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沈忘:“我只对他说。”
不?消片刻,众人便都识趣地离开了房间,房间登时变得空旷起来,似乎说话都有?了回音。
“元朗兄,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何?故锦衣夜行?”沈忘弯着眉眼,口气温和得如同哄劝叛逆的孩子。然而?文元朗的回答却让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去点花茶了……天?香楼的合欢姑娘和我约好了……是以……是以……”
“你去干什么了!?”
“点……点花茶……”
“文兄,春闱在即,你……你……你去点花茶?”沈忘觉得每一个字从舌头上掠过,都能给他烫起一个火泡。饶是急智多变如他,也绝没有?料想到,这样一个清高傲慢、自以为是的文家后人,竟然会钻狗洞出去寻青楼的姑娘。
“我知道啊,所以我白日里温书,夜里……夜里才偷偷出去……”
沈忘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你为何?要对我单独说……”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文兄,你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完全不?理解!”
待到沈忘从房间里出来,他的脸色已是一片铅灰。门?口尚余着几个熬得双眼通红的考生,探头探脑地向?房间内观望。
沈忘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对那几位考生道:“诸位快些回房休息吧,我已然查问过,元朗兄确实是处理私事,与捧头判官并不?相干。”
那些考生们这才放下心来,揉着眼睛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兄。”沈忘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柳七还始终在走廊的拐角处,默默地等待着,“问出来了吗?究竟是何?原因?”
沈忘苦笑,他深知,以柳七的性格势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像他刚刚那般敷衍了事的回答,定然是不?会让柳七满意的。是以,他也未做隐瞒,如实告知,将文元朗如何?钻出院墙上的狗洞,如何?躲避巡逻的值更人,如何?跑到天?香楼喝花酒,私会合欢姑娘的事情和盘托出。
柳七听得很仔细,时不?时地轻点下颌,面上却没有?露出沈忘预想的鄙夷之色。
“文兄竟然认为我可以理解他的行为”,沈忘自嘲地摇了摇头,“只怕我要辜负他的信任了。”
“我倒是可以理解他。”柳七一本正经道。
沈忘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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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难得露出一种混杂着迷惘与诧怪的神色,却听柳七道:“沈兄,之前为了尹焕臣和漪竹姑娘,你多方奔走,让漪竹姑娘最?后能以自由之身?,带着尹焕臣的尸首回到故乡。可怎么面对文元朗和合欢姑娘,你却差别对待呢?情与义,忠与节,皆是可以让人付诸生命也要追寻之道,就算爬了狗洞,也无坠其志。”
沈忘这才听懂,柳七是压根没有?明白这两对人的差别所在。尹焕臣和漪竹姑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文元朗和合欢姑娘,那只能算得是喝花酒的露水情缘,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柳七却只当?文元朗和尹焕臣一样,只是为了心上人行了惊世骇俗之举,本性纯然,情之所至罢了。
沈忘转头看着灯下的少女,她是自昆仑山巅开凿出的冰中璞玉,未曾被世间的俗烟垢雾沾染,是以始终存着那颗珍贵无匹的赤子之心。柳七的眸子亮亮的,格外的真挚清澈,让沈忘胸中一颤。
他所钟情的,不?正是这不?容于俗世的洁白吗?那他又何?必,强迫她看清这雪下的污浊呢?
沈忘心中释然,眉眼里也融了笑意:“停云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沈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既然文元朗与捧头判官确无瓜葛,那我们也需得帮他保守秘密,莫要坏了别人的姻缘。”
柳七吩咐的,沈忘无不?点头称是,可刚回到房间,他便让程彻连夜赶去了天?香楼,找到合欢姑娘核对了文元朗的行程,确认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
可不?知为何?,沈忘却总是觉得惴惴不?安,似乎在这看不?清前路的暗夜之下,有?什么血腥可怖之事,正在悄然上演。
第二日。
熟睡中的沈忘是被程彻的大嗓门?给嚷起来的,由于昨晚审问文元朗一事,待沈忘进?入梦乡之时,天?边都已经有?了鱼肚白。
沈忘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正对上程彻兴奋的脸:“无忧!有?大官请你去呢!”
大官……
沈忘用力敲了敲自己混沌一片的脑袋,在程彻一叠声地催促下,走下了楼。只见?楼下大堂中,柳七和易微早已经等在那儿了,柳七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昨晚的熬夜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而?易微则有?些精神颓靡,可见?那捧头判官的出现?,也让她经历了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
易微和柳七的身?旁立着指挥使楚槐安和两位衙役,见?沈忘和程彻下得楼来,众人都起身?迎了上去。
楚槐安面上带着苦笑,拱手道:“沈兄弟,程英雄,咱们又见?面了。”
程彻朗笑着拍了拍楚槐安的肩膀:“楚兄弟昨日匆匆一见?,没来得及与你喝酒畅谈,甚是可惜,择日不?如撞日……”
楚槐安略带歉意的打断了程彻的盛情相邀,道:“只怕要让程英雄失望了,我此次前来,是奉顺天?府尹姚大人之托,请诸位前去一叙。”
沈忘的睡意瞬间消散,那种看透一切的清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眸中:“昨夜可是出事了?”
楚槐安一怔,继而?缓缓点头:“是,昨夜里……出大事了。”
捧头判官(九)
一路上, 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虽然楚槐安没有言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顺天?府尹相请,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来接, 还?能有什么好事。
沈忘一言不发, 默默看向马车外阴恻恻的天?空,心中暗道:只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由于?是私下相邀,沈忘诸人直接被请进了顺天府衙门的后院。府衙的后院并不尚奢华,树木葱郁,奇石高耸, 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一条清溪潺潺其间,剔透玲珑, 颇有南人的意趣风雅。
想来也是, 这顺天府尹为长兴画溪姚氏, 名为姚一元, 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 今年刚由太仆寺卿转顺天?府尹。这位姚一元也是名奇人, 在任山东道御史之?时, 他顶着压力, 凭一人之力查出了大帅陈圭吃空额军饷之?弊,一举成?名。
而此时, 这位以?两袖清风,不畏权贵闻名的顺天?府尹姚大人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饮茶,身旁还?有另一人相陪。那人身躯凛凛, 相貌堂堂,只是端坐在那儿?, 便?如摇地貔貅临座上,让人不敢逼视。当真是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见众人步入院中,葡萄架下的二人也放下茶盏,起身相迎,众人的目光瞬间便?被那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吸引。却听行在队伍中间的易微轻声嘟囔了一句:“舅舅……”
此话一出,沈忘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惊异之?色,原来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蓟州总兵官戚继光!
戚继光的威名这天?底下孰人不知孰人不晓,南平倭寇,北抗蒙古,东征西战,几无败绩。明正德以?降,名将辈出,可是若论带兵之?严整,论练兵之?实效,论冲锋之?勇猛,论守御之?坚固,论军威之?雄壮,论声名之?响亮,唯有戚继光一人而已。
这般人物,此时就活生?生?地立在眼前,谁又能不心?潮澎湃呢?众人纷纷见礼,戚继光都微笑受之?,尤其是在看到沈忘、程彻和柳七三人时,戚继光面上的激赏之?色溢于?言表,他身旁的姚一元姚大人也捋着长髯笑着颔首,一时间庭院中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唯有易微的表情有些尴尬,趁着众人不注意,她一步一挪地躲到了柳七的身后。
“寒江”,戚继光早就看见了自家?外甥女鬼鬼祟祟的动作,无奈而宠溺地扬声道:“你还?欲躲到哪儿?去??你舅母问了我多次,你倒好,跟着沈公子和柳姑娘不肯回家?。”
易微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楚槐安一眼,把后者?吓得差点儿?把脑袋塞到地缝里?。
在戚继光的要求下,他早就把易微多日来的行程如实相告,不论是趁着戚继光去?山海关练兵之?际,带着手下的人与临清水匪展开激战,差点儿?死在江水里?;还?是女扮男装妄图混进考场,与天?下学子一较高下;又或者?是跟着沈忘、程彻、柳七前往大慧寺,把圆印大师存了五年的梅花雪水喝得一滴不剩,这桩桩件件,楚槐安都事无巨细地禀告给了戚继光。
戚继光叹了口气?,他一直都拿这个古灵精怪,想一出是一出的外甥女毫无办法,除了安排自己信任的楚槐安贴身跟随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措施能让外甥女安分?一些。
看着外甥女皱眉嘟嘴的委屈样儿?,戚继光又有些心?软,佯做威严之?态道:“我看柳姑娘也是整肃守礼之?人,你且跟着人家?多学学,好好磨磨性子,只是有一点,可不准给人家?添麻烦,行事之?前务必要问问柳姑娘的意思,可记住了吗!”
言语之?间,竟是默许了易微跟随沈忘和柳七的行为,易微不禁大喜,眉眼弯弯,声音甜甜道:“谢谢舅舅!寒江定多在舅母面前给舅舅美言几句!”
戚继光面色一哂,他畏妻之?名满朝皆知,可被易微这样在众人面前点破,还?是有些下不来台,当下赶紧清了清嗓子,道:“今日,邀各位前来,确有要事。”
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戚继光回首向姚一元府尹点了点头,道:“姚大人,我就不越俎代庖了,你来给大家?讲一讲昨夜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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