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温宛意这是替自己挽尊。
那日夜里他在国公府门前苦等,吹了风,受了寒,却被康国公拒之门外,且不提挨了多少气,面上尊严也是挂不住的。
他本以为这件事会成为自己永远难以忘怀的屈辱,没有人会在乎他那日的感受,谁料想温宛意这般细敏,不但记得,还顺势为他挽尊,没有完全落了他的颜面。
江闻夕心中微动,在满肚子的尔虞我诈中搜刮出了一点儿真诚——他想,她倒是不一样,哪怕只攀谈几句,也能叫自己舒心惬意。
想到这里,江闻夕又偷偷瞧向她,同时撞上了对方同样小心的目光。
几分尴尬里夹杂着还掺着点儿另类的默契,只能彼此相视一笑。
“咳咳咳。”白景辰注意到情况不对,连忙在一旁咳嗽,窝了一肚子火,快把血都咳上来了,表妹才想起来管一管自己死活。
“表哥怎么染了咳疾?”温宛意连忙上前关怀道,“是那日淋了雨,所以落下的咳疾吗?”
白景辰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说道:“原来表妹还知道关心表哥呢。”
温宛意:“……”
表哥话语里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王爷,人带来了。”程岑突然回禀,十分周全地开口说道,“就是那日在鱼跃鸢飞楼与江世子结缘的那位女子。”
听程岑一句话,温宛意立刻懂了表哥的意思,好一招移花接木,自己那日戴着幂篱没有露出真容,因此帷帽下的人变了,也是可以不会被察觉的。
紧接着,一位戴着幂篱的女子被带了上来,妆容打扮和那天的自己一模一样,甚至身段都很相像……但温宛意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不是元萱吗?
之前在福恩寺时,元萱就扮了自己一回,如今故技重施,她演得愈发精进了。
温宛意实在有些忍不住笑,但还是强行端着来看表哥排的这出戏。
“江世子,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女子了。”白景辰眉眼皆是笑,对江闻夕一摊手,“本王在这里,你想对她说的什么报恩啊、恋慕啊、本王都可以点头,你若喜欢得紧,也无妨带回府上。”
江闻夕冷冷地朝那假冒的女子瞧了一眼,是和温宛意很像,难为恒亲王去搜罗这样一个人来假冒了。
自己本就是来给恒亲王找不痛快的,没想到被对方摆了一道,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接招:“臣受恩于她,心里觉得愧疚,但这位姑娘若是无意,臣也不愿做那强抢之事。”
说罢,他拿出了一枚小狐狸形状的玉雕,虽说是递给面前人的,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温宛意那边瞧:“这是我亲手雕的玉舞狐狸,承蒙姑娘不弃,算作对姑娘恩情的报答。”
假扮温宛意的元萱浅浅一低首,伸手接过。
恒亲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道:“世子含蓄,分明方才还在本王面前说什么‘烈女怕缠郎’,一副志在必得的语气,眼下怎么改了主意?”
江闻夕隐隐地咬牙切齿。
温宛意却被表哥这一出话给吓着了,她特别担心江世子突然改口,要真的把元萱给带走怎么办啊?于是她只能给了表哥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希望对方别再激他了。
白景辰对她笑了笑,几乎是当面告状了:“前几日在御书房,表哥听到江世子向陛下求娶表妹你,一往情深的模样让陛下感动不已,甚至都要立刻赐婚了呢。谁料今日,世子又和本王索要府里的一位伶人,世子也真是的……怎么能把嫁娶大事当作儿戏呢,也不怕本王的表妹伤心。”
温宛意一听,立刻觉出了一阵后怕。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那天在御书房差点被皇帝赐婚?
一旁听着的江闻夕险些把一口牙都咬碎了,被恒亲王这一番言论气得不轻。
江闻夕咬牙:“王爷,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报恩而已,并非……”
“烈女怕缠郎?”恒亲王轻笑询问,特有的清润嗓音让他显得多么愉悦似的,“这不是世子的原话?”
江闻夕简直都气笑了,只能忍着称了声是。
恒亲王随即转头看向自家表妹,一副怜惜的语气:“宛意可莫要哭了,世子心里还是记挂你的,并没有见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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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迁。”
温宛意也沉默片刻,瞳眸微微睁大,疑惑地看向表哥——难道要我现在就哭出来?
白景辰点头,也回了她一个眼神——自然是这样演了。
温宛意:“……”
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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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诡计
◎我和表妹天下第一好◎
但这并不合适。
彼此已经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她若明面上哭出了声,便显得咄咄逼人了,哪怕一时得胜又如何?在场的三人打了这么久的哑谜, 江世子和表哥彼此挤兑了几个来回, 本是旗鼓相当的局面, 哪怕谁落了下风, 也不至于太驳面子,明面上还能说得过去。
可她若哭出声, 这种微妙的平衡立刻就会被打乱了, 明晃晃的拉偏架并不是什么敞亮的手段, 再加上江世子与表哥接下来还需要共事解决一桩案子, 眼下并不能把他得罪到底弋?的。
温宛意细思片刻,到底没有按着表哥的意思哭出来。
她这一犹豫, 反而叫江闻夕得了空, 紧接着, 她就发现身边的江闻夕竟然抢先一步委屈起来了。
眼见那俊秀的玉面青年倏地一低首, 无以言表的委屈立刻冒了上来, 他眉间微蹙, 好似忍着什么天大的不甘, 泪水汇作两滴, 簌簌一落, 孤洁到连脸颊都没有沾上。再抬眸时, 他抬袖拭去眼睫残泪,演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若无其事”的坚强模样。
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哭, 直接叫温宛意乱了计划, 一副左支右绌的模样, 又想着安慰一句,又没办法开口去说,只能无措地看着他。
江闻夕扯出一个笑,笑意带着苦涩,就差往脸上写“你们合伙欺负我也没关系,我受的委屈可太多了”,他十分无耻地利用了温宛意的怜悯与同情,开口时,声音还带着些哑:“温姑娘,确实是我不好,竟然以己度人,觉得王爷这般高风峻节的人会做出那种偷梁换柱的把戏。今日闹剧非我所愿,不怕姑娘笑话……我还以为……之前在鱼跃鸢飞楼的人,是你呢。”
说最后一句时,他恰到好处地哽咽停顿片刻,诉尽委屈的同时,还把此事隐晦地“开诚布公”,适当地同她露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点儿锋芒。
——日后不可再像这样了,我既全然知晓,必然也不会咽下这口闷气。
所以,到底为止吧。
一边的恒亲王沉默地看着他装腔作势,也收敛了之前的轻松姿态,他眉眼间带上了几分严肃的审视,心道——好你个江闻夕,这样玩脏的是吧。
天下最懂温宛意的人莫过于恒亲王本人了,他眼见江闻夕玩了这么一出,心里咯噔一跳,暗说糟了,自家表妹很可能还就吃这一招。
他的表妹从小养尊处优,由康国公和温夫人悉心教导长大,一直接受的都是修道立德的君子之风,根本应付不了江闻夕这种寡廉鲜耻的死缠烂打,江闻夕一番做作,可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表妹愧疚自省,从而怜悯疼惜他吗?
白景辰倏地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江闻夕,心想——好好的一个大男人,怎么用上了这种哭哭啼啼且矫揉造作的手段?
“温姑娘会原谅我吗?”江闻夕一低下巴,硬是在比自己矮一头的温宛意面前弄出了一个仰视的效果,他可可怜怜地看向她,低声问道,“会吗?”
眼看事情就要不受控制了,表妹的那个“会”字已经到了嘴边,白景辰突然又咳嗽一声,门外的程岑立刻火烧眉毛地冲进来打断他们:“王爷,妙音坊也出事了!那里头全是八岁左右的小丫头,若不及时封了,怕会再生出事端啊!”
恒亲王顺势起身,马上把人给打发了:“那就劳驾江世子替本王去一趟吧,先封了妙音坊,护住里面的小姑娘们。”
江闻夕没得到温宛意的那句话,但也不至于完全落了下风,他扳回一局后马上见好就收,好整以暇地领了命令离开了。
他知道的,这一招使出来后,恒亲王怕是暂时走不开了。
缺德的江闻夕也算有点儿手段,就像他料想的一样,当天白景辰就听到自家表妹要告辞回家去了。
“不行。”白景辰坚决不肯放手,他把合至殿的门一关,用身子堵住温宛意的去路,“表哥不同意。”
“表哥,江世子他什么都知道,我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温宛意果真觉得过意不去,她看着面前的表哥,心里全是对江闻夕的愧疚,“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短短六个字,简直在白景辰心上扎了六个窟窿出来,他喉结上下一动,像是咽下了一口血,同时,他又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难道害死表妹还不算天大的过错吗!只此一件事,江闻夕他都够死一万次的了。
可是……前世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江闻夕本人也预料不到日后会发生这种事情,表妹当然也会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矫枉过正了。
方才看那江闻夕一脸委屈和难以言喻,对比下来,重活一次的恒亲王才是满肚子的难言之隐,这些苦痛无以自解,只能长久地闷在心里发酵,又在眼睁睁看着表妹心疼那男子时,酵出一种陈年的酸。
白景辰心里疼极了,很想不管不顾地把她缚在自己身边,但又舍不得狠下心来,只能用不甚严厉的语气问她:“表妹,你在心疼他吗?那表哥呢。”
“不是心疼。”之前的几年里,温宛意从未见表哥露出这样悲怆小心的神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表哥他有了心事,吞悲饮咽,哪怕经常是笑着看她的,笑意里却隐隐含着伤悲底色,他们亲缘相连,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一方难过,另一人何尝不会心疼,她心里也好似沁了一汪哀愁,眼神游离向别处,小声道,“江世子他近日跟着表哥断案,我不想因为这些儿女□□……妨碍了你们的正事。”
“江闻夕不给本王添乱就已经是烧高香了,正事上指望不上他。”白景辰也知道江闻夕是个什么德性,一边担忧一边解释道,“更何况他记了的仇,哪怕损人不利己,也要报复回去,表妹现在搬离王府,只会让他小人得志。”
温宛意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性子,她一听表哥的话,顿时也觉得有理,江闻夕那样看重面子的男子,哭得是很反常,过犹不及,反倒是不像他了。
白景辰眼见表妹犹豫起来,趁她思索的功夫,帮她把缎织细花的对襟褙子拢了拢:“清明雨多,外头风也大,表妹这……”
他本想说怕她冷的,结果眼神一扫,好巧不巧注意到了抹胸处露着那素白胸脯,就连金珠白玉的璎珞圈都比不上肌肤的白,像是冬至无人涉足的雪地,纯白、无瑕、隐隐折着光,哪怕只瞧了一眼,就能晃了神。
就这一怔愣,直接叫心平气和的恒亲王当面忘了词,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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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璎珞圈?”温宛意没有察觉到他的深意,而是顺口猜了一句,“表哥怎么突然喜欢这种璎珞圈了,若你喜欢,送你便是。”
白景辰这才迟迟地应了一个音,刻意移开了目光:“喜欢。”
最后,恒亲王顺利地把人给劝住了,心满意足地拿着这璎珞圈离开合至殿。
他走后没多久,归来的左沁便进了门。
见她面上还戴着纱,温宛意问道:“左姑娘,舒痕膏没有买到吗?”
“舒痕膏都被妙音坊买走了。”左沁长话短说,每一个字都能叫人心惊肉跳,“瑞京城要出事了,梁域人会在上巳节时制少女鼓,那些走丢的小姑娘是被梁域偷走的,哪怕找回来,也回天乏术。”
温宛意问她:“为何找回来也不行?”
“要做少女鼓,需得提前三日把蛊虫引入符合年纪的少女体内,待到三日后,再用水银灌……”左沁正凝神详说着,话说一半,突然想起自己面对的不是昔日同僚,而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嫡女,若按照真实情况说给她听,怕是要做很久的噩梦。
于是左沁话音一转,连忙打住:“没什么,除非一命换一命,否则救不活。我今日发现那被买走的舒痕膏里,很可能混了做少女鼓用的蛊虫,在坊间姑娘们用那些东西时,悄无声息地被引入,直到死,也查不出缘由。”
到时候,坊间大批的少女暴毙而亡,那帮人便可以毫不费劲地用尸身制作少女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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