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毫还余半根在外。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
他被捉了现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把笔往谢淮骁方向递过去:“今夜院中,世子似是落了东西,还请看看——”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谢淮骁直挺挺砸向了他,动静僵硬,不似活人。
明月被云翳遮蔽,灌下无边长夜,谢淮骁就着这个动作,倒在了身前人的胸口上。
暖和的。
他像是冬季黑夜中终于淮骁到热源的、不耐寒的兽,稍微触碰到点温度,便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
是而他十分自然地伸臂,紧紧环住了触手可及处温热劲韧的腰肢。
猝然被抱,身子一僵,只听得谢淮骁的声音在他胸前闷闷响着:“兄长,你走吧。”
说完,他又抱得更紧了一点。
低头看他,谢淮骁的头冠散了大半,这是一个时辰前的打斗造成的,他心知肚明。
脖颈间的指印也没褪干净,绯红突兀浮现在苍白皮肤上,瞧着有些可怜。
这人狐裘也不知抛哪儿去了,身上已然冷得像冰,实在很不耐寒。
推了推他,谢淮骁纹丝不动;后退一步,谢淮骁紧紧贴上。
这人似乎,不大清醒。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世子?”
谢淮骁没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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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皱着眉朝屋内看,门开了这么半晌,也没见米酒出来迎,许是自己回房睡下了。这房内如今空无一人,眼下实在有些棘手。
可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外吹冷风。
叹口气,只好就着这个半推半抱的姿势,将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弄到床上去。
谢淮骁迷糊中摸到更加柔软温暖的被褥,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环住的手,很是自觉地钻进被子里去了,只堪堪露出半个脑袋。
犹豫一瞬,伸手探他额头。
好烫。
他移开些许,转身要走,准备叫府医来看看。
“别走,”小拇指被勾住了,侧目去看,谢淮骁眼睛一直没睁过,在高烧里迷迷糊糊说着梦话,“阿涟,你信哥哥。”
“阿涟”这两个字让倏然一震,他就着这个姿势没挣开,问:“信你什么?”
谢淮骁又不说话了,梦里蹙着眉,像是想说又不能说。半晌,他小声道:“药太苦,哥哥偷偷买了糖,你喝完吃一颗,但不能不喝药。”
他喃喃着,用指节又勾了一下。
这动作轻极了,却被勾动,顺势朝前走了一步。
谢淮骁的语气是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与其说是在哄小孩,倒不如说是某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好不好?”
床侧景泰蓝的博山炉吐着袅袅沉香雾,廊下风声呜咽,隐约可闻嘶哑鹰唳。
喉头上下滚动一遭,轻声道:“好。”
第 83 章 如归
谢淮骁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缩回锦被里,彻底睡沉了。
两人相贴的一小块皮肤分开来,居高临下地看他,这人睡熟的时候瞧着倒很乖顺,不似白日里的张牙舞爪,方才显露出一点同郁涟相似的双生子气质来。
此时的谢淮骁没了孑然张狂的劲儿,昏黄灯影下,露出的半张脸愈发润美如玉,静静站了一会儿,听见他呼吸逐渐平稳,又伸手去探了探额头,已不如方才那般烫手。
可是离得越近,他便越发看不清谢淮骁这个人了。他的狠辣纨绔都摆在明面上,脆弱和温情却好似夜雾一样,只可恍然间瞧见些许,实在难辨真假虚实。
他一时不知是否该继续对此人抱有敌意了。
怅然之间,疾享用完今夜的点心,收着翅膀落在房门前,双爪往覆盖薄雪的地面印上猎物淋漓的血,并不进来,只支着脖子往屋里瞅。
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用脚尖将炭盆往床边再拨弄几寸,犹豫一瞬,终究将郁涟的狼毫搁在桌上,关门离开了。
梦里也说着阿涟,想来应也是在意胞弟的吧。
打个响指,疾便蹬蹬爪子落到他肩头,随他一同穿过岑寂长廊,回屋去了。
风雪纠缠整夜,院中小湖结了层厚冰,模糊映着冷白的月华,痴情人别过薄情种,各安一隅,今夜好眠。
翌日清晨。
榻上虚虚伸出半只胳膊来,谢淮骁睡眼朦胧,喉头干涩地叫了一声:“米酒,水。”
没人应他。
谢淮骁懵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人昨夜便被自己差回宁州去了。
他支着身子起来时脑袋一阵眩晕,只好按着眉心缓解,昨夜记忆似是被人抹去一般,米酒走后他做了什么来着?
做了什么不记得,可再不润润嗓,喉咙真要被灼穿了。
谢淮骁跌跌撞撞地起来,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颠三倒四地走到桌边端起茶盏时,忽的定住了。
一只狼毫,此刻正服服帖帖地摆在桌上,谢淮骁一口气饮尽了隔夜冷茶,抓起那笔看了又看,错不了,正是郁涟的。
他想起来了,昨夜似是淮骁不见此物,又想起些陈年旧事,迷迷糊糊缩在门口睡着了那怎的今早醒来是在床上!
谢淮骁静默片刻,心下已然猜得七七八八,他身上还有些热,应是昨夜吹了许久冷风,又着了凉。
昨日刚同他打了一场,应是讨厌透了他,心上人的东西被他捡着了,还回来作甚?
谢淮骁想不通,也不愿再想,许多事等着他去做,眼下夫立轩那头就得尽快挑个时间去拜会,距离冬祭只有半月了。
他面色倦沉地揉着耳根,一阵虚恍,心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煊都着实不是个好地方,这地儿大抵克他,做什么事都像被绊着手脚,得分外小心,才不至于原形毕露。
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窗外辽阔长空传来猛禽的唳叫,谢淮骁在这动静里披上件外衣,没事人一样把这杆狼毫揣进怀里,深吸口气,藏住疲惫的困意,露出点掺假的笑意,大步开了房门。
门口仅立着一人,幸好不是。
老府医微埋着头行完礼,便进门给谢淮骁搭脉问诊,不多时一躬身,道:“夫郎应是染了风寒,并不严重,按时服药,注意保暖即可。”
谢淮骁应了声,这府医刚要退下,忽然又被叫住了。
“谁叫你来的,”谢淮骁问,“小将军吗?”
老府医赶紧作揖:“是。”他顿了顿,又急急抬头补充道:“将军对夫郎很是关切,一大早便差我来此候着。夫郎只待静养几日,病好即可再度同房。”
“好啊。”谢淮骁皮笑肉不笑,抬手捞起满头乌发,露出修长脖颈,这颈子上的几指红印还余淡痕,一路延伸到衣领之中,像是半遮半掩酿着的风情。
几缕碎发还挂在他耳侧,尾稍落在锁骨凹陷处,随着谢淮骁偏头的动作轻轻扫动着。
他眼里含笑,懒恹恹地说:“着急的人又不是我。”
这半句话甫一出口,屋内点着的沉香也好似多了点削骨噬魂的味道,各种旖旎的画面漂浮起来,隐隐绰绰显出白净脖颈上的几处红指印,不受控地往人脑子里钻。
年过半百的府医再不敢多看一眼,只恨自己多嘴,抹着额间汗喏喏退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谢淮骁方才冷哼一声,心知昨夜后半段他毫无印象,今早既没现身,便也一定不愿提起,索性先去深柳祠淮骁尾陶碰个头,紧着冬祭与探查的要事办一办。
是以他连虚伪客套都懒得再给,不甚熟练地独自梳洗完毕,便径自出侯府大门去了。
今日雪停了,煊都难得放晴,正往书房走,一路听着老府医颤声报明情况,得知谢淮骁并无大碍,他略一点头,摆摆手让人下去,抬脚便进了书房。
只是这书房里今日还有一人在。
这人穿着身谢绿色纱织便服,领口绣文精细,衬着其上一张眉目俊朗的脸。
进来时,他正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等候,嘴里含着块饴糖,腮帮子鼓出来一点。
此人乃是镇北军中谢姓参将的独子,唤作谢韫。两年前其父被调离镇北军,改任煊都都指挥佥事,谢韫便随其父回了京中。
谢韫比大上一岁,二人早在镇北军中便十分要好,这两年间亦常有书信往来,因而再见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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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觉生疏。
谢韫甫一见进来,便露出点痞气来,起身伸手勾了他脖子,坏笑着问:“云野,成亲的滋味可好啊?”
“听闻那郁二玩儿得开,又姿色甚绝!真可惜,你成亲那天我正被我爹关着禁足,屁股叫他打了三十大板,在床上趴了小半月,没能亲自来闹闹洞房——诶不过,你俩这才几天啊?美人在侧,合该是如胶似漆,你怎么大清早的自己跑出来了。”谢韫咂摸着嘴,问,“新夫郎呢?”
第 84 章 窥心
“少瞎打听,”只想抬脚踹他身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被你爹教训?”
“别提了,”谢韫苦着张脸,“半月前,小寒说想去金隐阁听新出的曲子——你知道的,她爹管得严,丝毫不解风情,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
这所谓的“小寒”,乃是当朝户部尚书的独女梅知寒,谢韫在同的书信中常常提及,说梅知寒表面大家闺秀,实则非常落拓潇洒,对玩乐也颇有心得,和谢韫简直一拍即合。
是以谢韫栽得义无反宋,一颗心早栓梅知寒身上去了,整日嚷嚷着非她不娶。
谢韫继续喋喋不休道:“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让小寒换上男装偷溜出府,我在外接应,这一番里应外合、天衣无缝,岂不美”
打断他,冷飕飕道:“计划有缝,被捉了现行?”
谢韫更蔫儿了,半晌从鼻子里憋出来个变了调的“嗯”字,但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待我明年春试考取功名,高中榜首之日,便是我向小寒提亲之时!”
“就你这个脑子,”瞥他一眼,“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不如开春了回军营中好好历练一番,或许还能拿个靠前点儿的武试名次。”
谢韫又气又恼,拿手肘杵他:“你今天吃炮仗了吗?还是我扰了你和郁二的好事——得,可不想赶着触你霉头,我还是找小寒去吧。”
他说着,装模作样就要走,被扯着领子一把揪了回来:“赶紧说正事。”
“小将军,叙叙旧也不行吗?你这人好生无趣。”谢韫哐一声坐下了,嘴里含着的饴糖被他换了一边裹着,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你信中所言之事,我大致想了想。”
“如若真如你所言,乌日根一事大有蹊跷。那么他当日做这事之时,只给自己留了两条路。”谢韫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要么成事,借势排除异己,来日成功登上朔北十二部头领之位;要么不成,一个背信弃义的失败者,朔北十二部再容不下他,当日便是他的死期。”郁鸿的生死安危,亦是他的执念。
谢淮骁摆摆手,想将心底翻涌的烦闷压下去:“此事且先探实了,我今日回府就递帖,明日便将登门拜访礼部尚书夫立轩。米酒不在,你随我同去。”
尾陶应了声要走,出去查房门前到底没忍住,念叨了一句:“主子,别总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扛。”
谢淮骁孤身立在窗前,继续倚身瞧着深柳祠街巷中来来往往攒动着的人头,好似压根儿没听见。
眨眼便到了第二日。
煊都接连两天放晴,实在难得,马车七绕八拐,好歹到了礼部尚书府门外。
夫立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应是不喜喧闹,这处宅子建得偏僻,明面上安静极了。车马停下时,老门公正倚在门旁揣着手,半眯着眼睛打哈欠。
再睁眼便见着了来客,这贵人由一年轻小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颇为自持地下了马车。
许是天光有些刺眼,他拨开轿帘出来时伸手挡了下脸,阳光流淌过这指节分明的一只手,微微交叠的指尖边缘被照得分外通透,透出些许莹润的红来。
这只过分好看的手半遮半掩着一双含情目,老门夫近乎看呆,一个激灵下才恍然回神,连忙取拜帖将人领进了府门。
谢淮骁行至长廊,入室前便将狐裘解了扔进乔装小厮的尾陶怀里,昂首跨步进了前厅,夫立轩已经侯在此处了,二人互行了礼。
“听闻世子初入煊都,不大适应北方寒冷。”夫立轩吩咐手下人再抬几盆碳进来,眼睛扫视过谢淮骁身后紧随着的尾陶,关切的话却是对谢淮骁说的,“世子还是将大氅披上吧,切莫着凉,得不偿失。”
“多谢,夫大人实在心细。”谢淮骁点头应声,从尾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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