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一缓,拾青,好不好,我帮你擦擦眼泪。”
她的动作比声音还要轻柔,缓缓抚上对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主动释放了一点点信息素,让柚子花的清香在车厢里扩散,去稳定谢拾青的情绪。
“没事了,拾青,没事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谢拾青的耳边低声重复着。
凑的近了,鼻端就能清楚地闻到谢拾青身上的药味儿,她的发丝也是乱糟糟的,伶仃的手腕紧紧抱着钟宁的胳膊不放,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枯枝。
她很少有这样不顾体面的时候,因为浓烈的自尊心,谢拾青但凡要出门,浑身上下都是非常整洁,连发丝都是一丝不苟的,家里有专门的化妆师,负责给她上妆,整理外形,务必要看上去分外得体。
任谁也瞧不出来,这是一个眼睛有疾的人。
她不经常出门,出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或许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可谢拾青也从来不说,她有什么想法,都憋在心里。
外人只能看到她最傲然、最光鲜亮丽的一面。
可她现在却完全抛弃了这一准则,不管不顾的,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脚上连鞋子都没有。
一向高高在上的人,什么都不在乎了。
钟宁心头颤动,说不出一句重话,也无法开口去说分手的事情。
她怎么能在这个档口,去刺激谢拾青呢。
刚回到谢家,管家就迎了出来,她万年不变的冷静面容终于有了变化,急迫由内而外地从她身上显现出来。
“快送家主回房!”
她身后跟着一个佣人,正抱着医药箱。都说久病成医,管家也多少归在此列,她一看谢拾青的状态,就从医药箱里拿出了对应的药物,又叫人端来一杯温水。
可谢拾青不喝。
她的眼里没有旁的人,也不在乎自己在哪儿。刚和钟宁见面的时候,还能多少控制自己一下,现在和人挨上了,整个人就完全脱离了现实世界。
眼里只能看到她,耳朵只能听到她,外界的一切变化,已经收录不进她的脑子里了。
管家哀求地望着钟宁,“钟小姐,帮帮忙吧。”
谢拾青现在不再哭了,也许是钟宁的安抚起了效果,但她仍旧紧紧扒着人不放,满心满眼地注视着,不住地小声呢喃,询问:“不会走?不离开我?”
她不顾身上的伤,钟宁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一边应声,一边稳稳地抱着她上楼,想把人放到床上,却没放下来。
谢拾青的胳膊就挂在她身上,怎么也不松开。
甚至因为她的举动,刚停下没多久的眼泪,又一次冒了出来。也不大声地去哭,只是一个劲地往怀里去贴,要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她的衣襟早就被泪水打湿了,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很快又有滚烫的泪水将它煨暖。
钟宁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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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叹气,到嘴边又忍下了。
她现在要是叹气,会不会被谢拾青误认为是对她的嫌弃和不耐烦?
这样一想,她就放弃了把人松开的举动,就这么抱着她一起靠在床上。
敞开自己的怀抱,去搂着她,安抚她,用掌心拭掉谢拾青面上的泪水,用柔软的唇去吻她的额头。
“我不走。”钟宁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拾青,别怕,别怕。”
她抓过一张薄毯,把两个人一起裹住了,尽量不留什么缝隙,去营造一种安全的空间感觉。
或许有效了吧,又过了十来分钟,谢拾青的情绪就很快稳定下来了,倒不是说她恢复了正常,但的确是不再哭了。
钟宁就说:“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
谢拾青顶着一张哭皱巴的脸,是毫无美感可言的。人在痛哭的时候怎么可能好看,她整个人都是红的,眼圈肿得像被谁打过,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贴着皮肤,狼狈地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仍在抽噎,因为哭了太久,虽然此时眼泪没有在流,可呼吸却仍旧断断续续的,一时半刻平静不下来。
钟宁抚着她的头发,从管家手里接过温热的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掉她的泪痕,不让干涸黏腻的泪水和汗水停留在她脸上。
那是很难受的。
“拾青,喝药好不好?”
谢拾青缩在她怀里,擦脸的时候,很乖地仰起脸,但喝药的时候,就装作听不到了。
钟宁其实有想到一个办法,假如她说,不喝药就走了,谢拾青肯定会喝,而且是急不可待地去。
但这样做显然是对她精神上的一种逼迫,固然可以让她喝药,可行为上是在雪上加霜。
所以她只是哄着,低声的,柔和的,晨风是如何吹皱湖面,柳絮是如何落在地上,她就用同样轻柔的声音,附在谢拾青的耳边说话。
“你今天吃过饭了吗?”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药是不能空腹喝的,本身就很伤身体,空腹就更伤胃了。
话是问谢拾青的,她的视线却看向助理,助理摇头。不用嘱咐什么,管家就去吩咐厨房,熬一点米粥来。
用锅熬粥很快,只要水开,粥就熬得差不多了。
现在可不是讲究美观的时候,要得是速度,不出十分钟,一碗粥就被端着送了上来。
管家把它分成了好几个小碗,放在一旁晾着。
钟宁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里伸出两只手,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
“啊……拾青,来张嘴,吃点东西,啊——”
时间很短,米粥还是熬得很软,散发着清淡的稻米香气,钟宁端到唇边吹了几下,再把勺子送向谢拾青的嘴边。
喝了一口粥,谢拾青抽噎也停了,仿佛这是什么百病尽消的灵丹妙药,吃上一口,立刻药到病除。
一种狂喜的幸福从天国降临,落到了她身上,使她目眩神迷,周身骤然间迸发出了一种神采,所有的病痛都远离了她,所有的谵妄和惊厥也四下退散,她躺在爱的怀抱里,神情是近乎狂热的。
“宁宁,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她嘴角的笑容不自然地扩大,喜悦不分青红皂白地控制着她的四肢百骸,叫她欢喜地忍不住想要扭动。
“你喂我吃东西,你原谅我了,我们还在一起,是不是?”
她的心脏再一次激烈地跳动起来,根源却同之前截然相反,面上的晕红,也变了另一个含义。
“你原谅我了,宁宁原谅我了,你还爱我……”
钟宁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应答,可这举动比一百句爱语的效力都要强烈。
谢拾青极其安分地喝光了碗里的粥,还主动提出要把药喝了,因为这是钟宁希望她去做的。
药里有镇静的成分,喝了没多久,她就昏昏欲睡起来,眼皮也止不住地向下沓,上眼皮要和下眼皮待在一起。
钟宁一直抱着她,搂着她,神态是近乎悲悯的,心情是复杂难辨的。
一直到谢拾青彻底陷入了沉眠,她才把人放下,盖好毯子。
只是没走,坐到了床边,怔怔地看着人发呆。
管家和助理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个。
谢拾青沉沉地睡,窗帘被拉上,只有壁灯柔和地亮着暖光,如同余晖一般,朦胧地洒下来。
钟宁的胳膊拄在膝盖上,捂住了自己的脸,缓慢地,深深地吸气,呼气。
她真的被吓到了!
只是一个分手啊,分手而已,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没分过手的。钟宁虽然期盼着和亲人一样,有着从一而终的爱情,但她也清楚,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光是身边朋友,就有不少分手的例子。
尽人事,听天命,她是很看得开的。能有最好,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了,却仍旧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这也是没有办法,强求不来。
可没想到,轮到她却有种给天捅了个窟窿的既视感。
谢拾青完全精神崩溃了。
明明冷战的是她,说谎的是她,不分手的也是她。钟宁简直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横贯在她们之间的问题,就如同一条裂谷,缝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谢拾青的问题,固然让这条裂谷上出现一座桥梁,让她们重新有了交流的契机,可钟宁只能心软一时,等到对方的状况稳定下来,她还是要说的。
她不会把问题搁置,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继续过下去。
谢拾青的状态,的确很可怜,也很惨,可钟宁不会把别人的苦难背负在自己身上,也不会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的快乐。
她的善良和宽容,是建立在自己幸福的基础上的。
何况,谢拾青她……
钟宁在担忧,她有能力去背负,去承担这样一个人的爱吗?
她的感情太激烈了,像风暴,像雷霆,简直像是文学作品里才会出现的那种人物,她哭的时候撕心裂肺,几乎要把心肝肺都呕出来,摊开到她面前去。
这种狂热的情潮,是她能接受得了的吗?
她只是个普通人,想要过普通简单的生活。玩游戏的时候,看到一个角色又偏执,又漂亮,长在自己的xp上,喜欢也是真心实意的,可那是游戏角色啊,是虚假的人物。
真的有这样的人来到现实社会,旁观的人看了都是要远远躲开,以免她癫狂的情绪影响到了自己,更不要说谈恋爱了。
不稳定意味着失控,意味着疯狂,谢拾青可以不管不顾地伤害自己,那她会不会伤害别人呢。这都是摆在第一位的尖锐问题。
狠狠搓了几下脸,把好好的面皮都揉红了,钟宁也有了一种要被逼疯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不想要伤害谢拾青的,想尽量平和地解决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要怎么办呢……
谢拾青其实没睡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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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药劲还没过,人就有点昏昏的。
“要喝水吗?”钟宁的声音在她动了一下后就响在耳畔。
可这几个字传进她的耳朵里,却不能让她立刻有所反应,所有的情绪都像是隔了一块磨砂玻璃,变得雾蒙蒙的,耳边的问话又说了一遍,她才慢腾腾地嗯了一声。
一双手抱着她坐起来,又端着一杯水回来,吸管碰了碰她的唇。
钟宁半蹙着眉,看着谢拾青仿佛是一个老旧的仿生人,接不上新时代的讯号,做什么都是迟钝的,慢吞吞的。
她之前的状态很差,现在的状态也绝对不算正常。
精神类的药物,简直是以毒攻毒,她就是吃这些东西,吃了好几年吗?
想到这人每次饭后的一大把药,钟宁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自己很关心谢拾青,可是她的关心也是浮于表面,并没有深入到内心世界里去。
忽然觉得很想笑,两个订婚的人,就连爱都做了很多次了,竟然完全称不上是互相了解。
这是多么貌合神离的一对啊!
她们真的需要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在双方情绪都稳定的时候。
喝了几口水,也说不上是清醒还是没有,谢拾青小小声地唤:“宁宁……”
钟宁没来得及放好杯子,就先伸出胳膊去握住她在空中巡游的手。
两条胳膊组成了一条短短的锁链,把她拴在了床边,让她只能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但钟宁的神情平静,心情也很平静,她是个做了决断就不会胡思乱想、犹豫不决的人。就让这残存的爱燃烧起来吧,等陪伴谢拾青度过这一阶段,就看这火焰是会熄灭,还是有新的柴薪投入进来。
“你感觉好点了吗?”钟宁摸了摸她的额头。
“……宁宁。”谢拾青只是小声地叫她的名字,牵过她的手去触碰自己的脸,依偎在掌心上,唇边就泛起了满足的弧度。
厨房掐着点做好了晚餐,都是清淡好进食的种类,管家亲自端了餐盘送上来。
她在床头按了几下,竟然拉出来一张小桌板,钟宁此前压根不知道这张床还有这个功能。
她先是喂了谢拾青吃过晚饭,才去吃自己已经有点凉掉的那份。
好在人是有点反应迟缓,迷迷糊糊的,但自己还是能洗漱。钟宁给她擦了脸,又抱着她回到床上。
她以手做梳,一下接着一下顺着谢拾青的长发,浓黑的发丝在指间穿过,绸缎似的反着光,像是搅动了一条墨色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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