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雪浪终于开口:“你……你是不是想夺走天魔体内的一半魂魄?”
这叫任逸绝眼睛一亮,抬头看了一眼千雪浪,他本来没有期望任何人能够理解,更不要说是千雪浪了。
“不止是想。”任逸绝静默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在那场青渊前辈的记忆幻境之中,我的确这样尝试过,甚至……甚至亲身体验过这样的苦楚,将阵法记下,可惜还是失败了。”
凤隐鸣脸色一变,冷冷道:“这等邪恶术法,我等怎能沾染?”
“邪恶吗?”千雪浪淡淡道,“魔母当年是为了让丈夫活下去,才创造此等分离魂魄的法术,它重新唤醒了天魔,唤醒她在这世间的至爱。人间多少父母夫妻,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换取至亲至爱的性命,倘若能够,他们是否会认为这是邪法?”
凤隐鸣一时沉默。
“玉人说得有理。”任逸绝赞同道,“这术法……诚然在我们所见里,由耶朗改制后,令青渊前辈饱受苦楚,然而它最终诞生的初念,却是因魔母对天魔深切的爱意。换魂裂魄,魔母均取其自身,与其说是邪法,倒不如说是邪念。自然,凤先生所忧心的事,我心中也明白。”
凤隐鸣冷淡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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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明白?”
“我当然明白。”任逸绝苦笑了两声,“无论如何说,耶朗所改制的牵魂术法的的确确是邪法,越是沉溺深入,越难抽身,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借着名头堕落魔道,我又怎会不明白。也许魔母只是为了天魔,然而这法术到头来却酿成了极大的祸事。”
凤隐鸣神色缓和些许:“不错,我正是忧心此事。你既然明白,又为何……”
“因为还有魔母。”千雪浪的目光忽然移向了任逸绝,冷冷道,“因为魔母的一半魂魄在天魔的身上,她已死去多年,不会复生,如今的轮回却要承受昔日苦楚,终日痴傻疯癫。任逸绝想将这失落的魂魄重新拼合在一起,令她能够重归安稳。”
任逸绝望着他,忽然甜甜笑了一下:“不错。”
正因有情,方才无情。有时候千雪浪觉得任逸绝实在矛盾得可爱。
“原来如此。”水无尘若有所思,赞成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魂魄一去,纵然天魔再有本事,也无法再复生。”
凤隐鸣心头一紧,眉头紧蹙:“可是……”
“可是我等正道之人,不该做这样的事对吗?”水无尘微微一笑,“咱们必须要堂堂正正地击败他,打得他魂飞魄散。哪怕力有不逮,也不惜耗上无数人的性命,一代又一代,连绵不绝地等待天魔魂魄消散是吗?”
凤隐鸣未料到她言辞这般犀利,一时语塞,甩袖背过身去,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应当做这种事,哪怕是为救人。更何况,呵,更何况当日魔母所做既是心甘情愿,那么如今说什么令她重归安稳,岂非可笑?”
“魔母耗尽她的生生世世,可转世之人又真的还算是她吗?”千雪浪忽然道。
凤隐鸣一怔,难以置信道:“雪浪,难道你也赞成这个主意吗?”
也许旁人会将千雪浪之前的回答当做认同任逸绝的表现,可凤隐鸣与他相交已久,知道千雪浪所言不过是一种近乎无情的公正判断,然而这句话却已大不相同。
“魔母的魂魄仍在天魔体内。”千雪浪淡淡道,“你若是想打得他魂飞魄散,仍不免要沾染邪术,而且魂魄一散,魔母注定生生世世因半魂轮回成呆傻痴儿。既都是沾染邪术,那有何不同,还是你觉她应有此报,甚至不惜为此耗上许多人命,那……你的报复心倒是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凤隐鸣恼怒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无尘也就着思路考虑起来:“其实就算过不了魔母那一关,我们既打得天魔魂飞魄散,那自然也可以打得魔母魂飞魄散。若是凤先生想要报复魔母,她已投胎转世至今,纵然魂魄回归身躯,恐怕也虚弱至极,我们再趁其病要其命,也送她跟天魔一道团聚不就好了?”
凤隐鸣脸几乎涨红成羽毛的颜色:“水……水姑娘!你又再胡说什么!”
这让水无尘深深叹了口气:“是胡说吗?凤先生,我坦白与你说,昔日诛魔大战的前辈高手,你认为如今还能再寻到几个?陨落的陨落,失却功力的失却功力,和仙君殉身,大铸师隐居,青渊前辈几乎魂飞魄散,任前辈前不久才刚转醒……而……”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千雪浪身后的剑匣之上,水无尘淡淡道:“而这把诛魔剑,至今还未寻到主人,它也许对天魔很有用处,可我们到底无法发挥其全部的长处,也与凡铁无异。我等势必要想好退路,而非仰赖前人牺牲。”
“那么,天魔寄体之躯呢?”凤隐鸣终于忍无可忍,他厉声道,“引魂之术分离出来的又岂止天魔一人,还有被他寄居的躯壳,也许……是,我知道,天魔寄居的躯体大多是甘愿信奉他的人,可是……倘若我们下次再见到他时,是一个无辜之人呢?”
“你们要压制天魔,牵引出魔母的魂魄,再将魂魄拼回魔母今生的躯体之中。”凤隐鸣道,“难道还能够再顾忌寄居之体的魂魄吗?”
水无尘不假思索道:“因此才要尽快——”
“这个办法最稳妥的情况就是天魔体心甘情愿地配合我们!”凤隐鸣却还没有说完,他的目光终于移到了任逸绝的脸上,“任道友只怕就是在想这件事。”
水无尘倏然沉默了,那股张狂的魔性顷刻间从她身上消退,她眨了眨眼,似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也看向了任逸绝:“任公子,你难道……”
任逸绝淡淡笑了笑:“玉人与水夫人强势惯了,想必从没有想过里应外合这件事,只想着即便失败,也仍能从头再来。不过,这事说来也怪我没有详细提起过,你们二人思虑当然不及我缜密,倒是没想到叫凤先生看穿了。”
“我……确实想得要多些,这话还要从当年镜渊之中说起,当日玉人受伤时,父亲曾指引我前往地母胎池,后来又曾引我入幻境。”任逸绝想了想,轻声道,“天魔想要更换天魔体,我想也许是个好机会,倘若我能够掌控天魔神智片刻,叫各位施展夺魂之术……”
千雪浪突然僵硬了,他看着任逸绝,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
水无尘动了动唇,忽然苦笑起来:“原来任公子打的是这个主意,我本以为你只是想到这个主意,其中难处再慢慢解决不迟,你却是从一开始就想要以身代之。”
一个这样多情的人,原来也能无情到这样残酷的地步。
千雪浪望着他,突然想到昨天与任逸绝说那些心里话的时候,那时候笑得眼睛弯弯的任逸绝是在想什么呢?
在自己表明心意的时候,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任逸绝,他的血要比常人更为刺目的时候——他也正想着这样的事吗?
想着,对自己……对他都这样残忍的事吗?
第173章 心有不甘
在场四人均性情稳重, 当然不会因此争执,然而气氛已明显不如方才融洽。
“且慢。”水无尘已然明白任逸绝的真正意思,她虽一开始没能领会, 但如今知晓后, 自不会顺着任逸绝的意来, “我与凤先生在如今的天魔寄体是否无辜这一点上确实略有争执, 不过有一点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要是利用任公子来除去天魔, 确实能救下魔母,却要累你魂飞魄散, 那岂不是大大得划不来。”
水无尘微微笑了笑,笑容之中全无暖意,眉头微蹙,显然只是试图轻松气氛的故作冷静。
“我之所以赞同夺魂之法,是因为这是一个万全之策,可不是为了让任公子往里填自己的性命。倘若如此, 不如再换个法子——”
任逸绝轻轻一笑:“呀, 凤先生说得严重, 倒将水夫人真正吓着了,这其实是没办法中的没办法, 不过是我为人谨慎, 喜欢先想好些许后手, 难道我真的不要自己的性命吗?”
水无尘深深瞧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该叹息, 还是该说些什么, 她知自己无话可说, 只好看向千雪浪。
千雪浪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淡淡道:“说完了吗?”
其余三人均是一怔, 千雪浪就当是默认:“倘若算是说完,那明日就启程吧。”
“启程?”凤隐鸣下意识道,“休息不过两日,你又忙着去哪里?”
“无论是否夺魂,总要先寻人。”千雪浪倒是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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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如凤隐鸣这般说得来去匆匆,“我等找上青渊,本为求援,现在求援虽是不成,但他有个好结局,也算得上一桩幸事,实无必要再多耽搁。”
凤隐鸣忍不住曲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天啊!雪浪,算我求求你!分明已修行到这种程度,能不能有时候体恤一下我们普通修道者的感受。你难道——”
察觉到自己语气过急,凤隐鸣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来,克制住了情绪:“你难道对任道友此举没有什么想法吗?即便……我是说,即便只是劝阻。”
千雪浪沉静地站着,似乎正在思索,三人齐齐望着他,均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好笑,仿佛三个愚人在等一块顽石开花。
可是不知怎么,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千雪浪的回答。
三人之中,任逸绝的感受要更为特殊一些,他当然明白千雪浪不会变,不——更准确来讲,千雪浪自然会改变,然而他的本质是绝不会改变的,这名高傲冷酷的无情道人一生只为大道,固然在短暂的情意之中犹豫片刻,可不过是证明他正一步步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那些情意,最终只会成为一位仙人残存的一缕旧日。
但,他毕竟还不是仙人,而是一名修道者,比凡人脱俗,又比仙人庸俗。于是任逸绝难免又滋生些许期待。
千雪浪凝视着任逸绝,忽然说道:“我相信他,自同行以来,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任逸绝望着他的眼睛,心里一动。
“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不代表就一定要去做啊。”凤隐鸣仍然坚持据理力争,“性命只有一条,纵然往后轮回转世,也不再是这个人,不再与这一切有关,总要多思变通才对。”
水无尘忍俊不禁,也不含糊,此时与凤隐鸣站在同一阵营:“说得不错,这样的念头想都不该多想,要是被策郎听见我与任公子这样狂性的赌徒在一张桌子上下注,只怕他要吓得当场晕过去。除去天魔之中,牺牲固然难免,可这与开头就想好了牺牲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千雪浪仍是轻描淡写:“如今天魔不在此处,也非明日就是危急存亡的关头,我不知你们有什么好争执的。”
他说罢,竟真撇下众人,飘飘然而去。
见千雪浪如此冷淡,凤隐鸣与水无尘下意识都看向任逸绝,生怕他心中难过,好在任逸绝只是静静看着千雪浪的背影,并没有什么极明显的反应。
凤隐鸣犹豫片刻,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任逸绝,有些话的确不得不说,可有些话却是未必。
且不谈他自己实在没有心胸宽广到这般地步,就算有,又能够多说些什么?
因此最终只是苦笑一声,凤隐鸣也离去了。
倒是水无尘留在原地,玩笑似的说道:“就算要人家记得你,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任逸绝故作讶异:“要人家记得我?水夫人怎会想到这方面去,难道水夫人自己……”
“我可没有。”水无尘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神色愉快地否认道,“你不必扯到我身上来,我在人间也不是白住六十年,有此猜测很奇怪吗?”
任逸绝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否认:“确实也有这样的好处。”
也有?这意思是不尽然是为了这个原因。
水无尘倒是谈不上惊讶,她只是略有些好奇这其中对天魔的恨意占多少,苍生又占多少,尽管结局不会相差多少。毕竟一个人若太重情,不管是倾向公道还是倾向私情,都是很难拉得回来的,要是两个都占了,那多说什么就是自讨没趣了。
任逸绝当然也没有告诉她任何事。
于是水无尘叹了口气道:“既然想得这么长远,想必你对魔母转世的下落是一清二楚了?”
“虽算不上一清二楚,但确实有人一直在为我查探……”任逸绝沉吟了一声,又笑道,“或者说,不是为了我,却能够为我所用。”
水无尘挑了挑眉,谈不上是夸奖还是讽刺:“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能未雨绸缪到这种程度。”她说罢,又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口吻太像责备。
她无意责备这个决定。
任逸绝道:“谈不上,我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兜兜转转竟会走到这一步。”
水无尘又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离开了,大概是即便如魔这般情意深浓的存在也无法理解任逸绝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自己则在树林间站了许久,才慢慢往凤凰巢里走去。
任逸绝在自然生成的绿草小道之中行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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