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闭上嘴了。
“算啦,就快要收市啦。”左侧的老者收起棋盘,撑着腰杆起身,笑道,“这局不算,明日再战。”
对方便也顺势下了台阶:“好好好,就让你一回。”
两个老者结伴而去,青年仍靠在门槛上,吹着晚风。
李明夷也起身走到门前。
入了秋,天色早早暗下。两旁的摊贩各自拾掇起被挑拣剩的货物,正吆喝着最后一嗓子。
隔壁的酒楼上,客人三三两两结伴而出,趁着宵禁的梆子敲响前回味着方才的滋味。
一种无声的秩序,正重新组建在这个古老的城池中。
“客官,炖鹅好了!”
小小的插曲后,里面传来小跑堂勤快的脚步声。
两人相视一笑,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欣慰。
“就来!”
……
至德二年秋十月,刚刚收复长安的唐军再次拔营,向着洛阳进发。
在河东营的威慑下,潼关的燕兵很快被扫除。
紧接着,一道重要的选择题随之被抛出——
这一次,又该在何处决战?
或者说,燕兵将打算在何处拦截?
第114章 足部骨筋膜室综合征
是夜, 洛阳。
行宫中久久亮着明灯。
一层秋雨将暑气冲了干净,夹着寒意的风潮自西北吹来,映在门上的几道黑色身影便被扯得前后晃动。不时有焦急的步伐从中穿过, 又久久地驻足停顿。
“陛下,唐军已在奔袭洛阳的路上,您得拿个主意呀!”
尽可能缩在椅子上的年轻皇帝, 逃不开一周逼问的视线, 只得假模假式看起铺在桌案上的羊皮地图。
潼关已属唐军。
洛阳还是他们的。
看上去与去年一模一样的战局摆在面前,一抹不常见的灵光忽然从那冥思苦想的双眼中划过。安庆绪伸手指向地图上两地中间的函谷关西,迎着一众不甚期待、却非要逼迫的目光, 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如便效仿去年函谷关一战,在此狭道迎敌。”
“殿下, 万万不可啊。”
话才刚起了个头, 便被毫不留情地打断。名义上隶属他的臣下, 语气虽还保有几分客气,结论却截然不容反驳。
“函谷关西侧确乎是狭道,可容伏击。可彼时我方为攻,不进则退,将士们背水一战,才赢下潼关。”
更何况他们以骑兵为主,狭窄的区域更不适合展开阵型。
回话的燕将顿了一顿, 省去小皇帝反正也听不懂的战术分析,直接说出结论:“现下乃我大燕建国以来最危急之时刻, 国都绝不可丧,丧则难复。此战不求取胜, 但求取稳,还望陛下三思。”
话说得慷慨激昂, 意思却已再明显不过。
彼时攻袭潼关,将士们个个野心勃勃,摩拳擦掌想赚取一番战功,自然十分卖力。
现下全军刚刚遭遇一场惨败,眼看大燕帝国的宏图被从正中撕碎,士气已经完全跌到谷底。别说反败为胜,能保住洛阳就不错了。
如此再冒险选择函谷关西狭路决战,只怕还没开战就已经输了。
被臣下委婉一顿痛批,安庆绪只能和往常一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丞相,他的义兄严庄。
“臣也认为不应在函谷关西迎战。”
被他注视着的严庄,视线却牢牢盯着地图上的另一个位置。
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角。
“陛下请看,函谷关东的陕郡新店,地势更为平坦。”
所有人的目光被严庄的手势引导着,往地图东侧看了看。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北临汹涌黄河,东南则有绵延的山林。
熟悉的战场环境,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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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其他人反应过来——
“严公的意思是,占山面水……”
这不正是郭子仪刚在长安一战中教他们的打法吗?
严庄拂袖而立,在一周附议的赞叹中,向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安庆绪颔了颔首。
“陛下若信得过臣,臣愿代陛下亲征陕郡,为我大燕保下国都,不死不回!”
*
十月,秋高气爽。
大河东去的滔滔之声隐然从北面传来,正越河南迁的候鸟,盘旋在黄河的浪涛之上,久久不敢往前。
就在不远之处的平原,数万铁甲士兵正集结而来,准备在此决战。
而平原东南面,起伏绵亘的山脉也正被另一群不同样貌的战士占领,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高举大唐军旗的队伍。
一颗硕大的滚石从天而降,砸向正试图仰攻的唐军。
顿时,像油锅里溅了星水滴,战火轰一声引燃。
“缩头王八,钻山老鼠,一群孬货!”
临时搭建的救治营中,亮出一只臂膀的仆固怀恩正接受着紧急治疗。针线从皮肉间穿过,他却是眉也不皱一下,只顾扯着嗓子往东南的山脉大声骂咧。
不管他们怎么挑衅佯攻,那群狡猾的燕兵就是死活不肯下山。
从来都是正面交锋的敌手,这回还学会了耍心眼儿!
“他们这是故意的!”蹲在他身边的年轻士兵,挂彩的脸看上去也没有好过几分,强忍着伤痛劝道,“林中定有埋伏,您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老夫晓得!”仆固怀恩回头瞪他一眼。
诱敌深入,以高制低。
他才耍过的战术,自己能不知道吗?
现在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要如何破解这个战术,一时半会还真难住他了。
仆固怀恩气得脑瓜子突突作响,全然盖过了身上那点疼痛。
“报——”
令兵拖长的声音伴着阵阵马蹄远远传来,早已心焦如焚的仆固怀恩不顾身侧正在进行伤口缝合的军医,一撑手臂猛地站起身来,直接往外冲了两步。
“前线如何?!”
李明夷看着挂在他伤口上的针线,眉心蹙起。
正想开口,便听见令兵带着惊慌的声音:“回,回禀将军,前锋出师不利,郭公再令全军后撤十里。”
仆固怀恩面容一寒,当即抢下他的战马,扬鞭往前营奔去。
其余人的脸色亦同时凝重起来。
——他们刚刚才后撤了十里。
面对高地上的敌人,元帅郭子仪并未冒失地全力出击,只令小支精锐连番上阵,试图诱敌下坡。
但这次的对手显然不准备和他们硬碰硬。
就这样占据着高地,你来我打,钝刀割肉地逼退着唐军。
“敌方占领高地,这样拖下去,恐怕……”一边撤退,副军医长周春年一边回眸远望。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可大家谁不心知肚明?
行军打仗,尤其是进攻的一方,十分讲究一鼓作气。正所谓再而衰三而竭,如此无穷无尽地消耗下去,即便物资不短,士气也要被磨光了。
“元帅已派出安西军辅助前营夹击,尔等身为军医,更不可扰乱军心!”
后撤到指定的地点,在赵良行沉迈肃杀的一句话下,军医们立刻开始对负伤的将士施救。
“我就说该放火烧山!”焦灼而沉重的气氛中,角落里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抱怨,“听说,去年燕兵便是放火烧了函谷关,怎么咱们反而打得束手束脚?”
周春年想说什么,被赵良行一个眼神拦下了。
前线的士兵们浴血奋战,有些怨言就让他们在这里说说吧。
“放火啊……”倒是坐在他斜对面、正被缝合着伤口的青年,挑眉瞟了一眼东南山上静无波澜的秋林,嘴角扬起一丝笑,“那也得老天肯借东风才行。”
刚刚还在指点的伤兵顿时说不出话了。
青年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再者,关西狭窄,关东宽阔,地势本就不同。即便天公助力,这里的燕兵大可以立刻散回洛阳,倒是我们可能自焚前路。”
听到这番有理有据的辩驳,赵良行有些意外地投去目光。
历经一番磨砺,倒真长进不少。
“好了。”咔嚓一声剪断长线,李明夷正好结束了缝合,向青年示意起身。
凌策甩了甩臂膀,拿陌刀撑着起身体,准备赶往仆固怀恩所在的前营。
也正这时,几匹军马踏着急促的蹄声,忽然一跃从视线尽头出现。
领头的马上先跨下个军医打扮的青年,远远朝他们奔来,大声喊着:“快备罂粟止痛汤!”
李明夷闻声望去。
那熟悉的声音,果然是林慎。
被他牵着慢慢停下的马上似乎还驮着个人,几个军医和士兵手搭着手,正合力将他从马背上抬下。
赵良行打量一眼,立刻认出:“李将军?”
他转眸看向身侧的下属:“李郎,快去……”
“我要先看看病人情况。”
不等他吩咐,李明夷已带着听诊器和瞳孔笔,大步流星向他们跑去。
“将军腿上受了外伤,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只是疼痛难忍。”林慎一边配合同伴抬人,一边向他快速说明情况。
为确保几万大军的后勤,此次所有军团的军医们也重新整合,分配到不同的位置施救病人。
他和师兄谢望刚随军后退,便意外碰上了被燕兵打回的安西军团。见其将领李嗣业腿痛难忍,林慎当即意识到事态不妙,赶紧带他来李明夷这里。
“你有备好的罂粟止痛汤吗?”林慎喘着粗气问道。
对方却没有立刻作答,一边跟上他们搬运伤员的脚步,一边打开这位将军的腿甲,查看里面的情况。
患肢刚被剥出,一股有些闷臭的味道随即钻入鼻孔。
李明夷定睛看去,竟是厚厚一团马粪裹在李嗣业整只腿上,完全遮盖了伤口的位置。
“这可不是我干的!”见他皱起眉头,林慎马上撇清干系,“我们手头没有备好的罂粟止痛汤,才先送至你这里的。”
李明夷也顾不得和他们闲话,向两人递去一个严肃的眼神:“得先把这些马粪清理了,马粪会污染伤口,万一引起感染或破伤风就糟糕了。”
“破伤风?”谢望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陌生词汇。
“就是中风痉症。”
李明夷忙里抽空地回了一句,与其他军医协力将李嗣业放躺在席面上。
他眯着眼睛扒开那些覆在伤口上的马粪,用清水反复冲洗着,直至几道深深的箭伤暴露出来。
“像这种开口小的深度伤口,一旦遇到污染,很容易造成中风痉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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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们用干马粪涂抹伤口,本质是利用其物理性质吸附渗出液,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克制感染。然而最致命的破伤风却被他们所忽略,反倒给这种厌氧菌提供了天然的培养基。
一边说着,李明夷一边快速进行查体。
“怎么回事?”看着这一幕的的凌策扯过一个随来的士兵,全然不敢相信,“难道连安西军也……”
对方垂下目光,无奈地点点头。
“嘶……!”
凌策还想追问,便听闻身侧传来吃痛一声闷哼。
“将军觉得很痛?”李明夷以轻柔的手法扳动着那只伤腿的足趾。
只轻轻一下,便让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痛弯了腰。
半晌,他咬牙点了点头。
即便是从未学过医术的凌策也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妙,脱口道:“怎会如此?”
李明夷暂未作答,注视着那只苍白肿胀的脚掌,尽可能小心地用掌心贴合上去,感受着足背动脉该有的搏动。
……没有。
他神情更加凝重。
足部软组织肿胀,伴随剧痛、苍白、脉搏消失以及运动感觉障碍,一切症状都指向一种急性而致命的外科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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