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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90(第3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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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昶不敢说话,垂目盯着地板。许问涯指尖滴答,这一路鲜血铺就,脚印错综,触目惊心。全昶只好骇地调开视线,左看右看,见许问涯的目光凝定在那只香囊上,全昶鼓起勇气,声若蚊蚋地试探道:“小的、小的……去收起来?放进琉璃柜里头?”

    “烧了。”许问涯淡声道。

    他移开视线,步出明画堂,可视野内仿佛还残留着珊瑚珠细密的影,扎在眼眶深处,挥之不去。

    里头的全昶正踟蹰地揣摩着,不时垂头看看许问涯吩咐他要好生裱起来的血画,不时又瞄一眼那只香囊,一时间着实拿不准主意。犹豫间,就听许问涯难遏怒火的声线自外头飏声传来:“烧干净!”

    全昶吓得一蹦三尺高,连忙答应着:“……是、是!小的保准您一丝灰也见不着!!”

    天爷啊,这都是什么活计。

    头一遭深以为在许问涯底下讨鼻息,是件极其难捱的差事。

    全昶先是去了一趟许氏老宅的书画院,请匠人好生将那副瘆人的血画以最为精巧、顶格的裱褙功夫给装潢起来,又顶着老匠人抖着胡子、惊惶不定的面色,径自跑到廊外生了盆火,继而狐疑踌躇地掏出了香囊,要扔要不扔的。

    想起许问涯饱含怒意的那一声“烧干净”,全昶下了狠心,手上一抛——这指顾之间,复又想起琉璃柜里那些浴火成灰、又被许问涯徒手拾回去放好的家伙什,全昶赶忙手忙脚乱地躬身捞了捞,好险才把香囊捞进了怀里。

    委实难办极了。

    要不先藏起来?别给大人看见就是了。

    可是大人实在很生气……吩咐要烧干净的。倘或被揪出来,几层皮都不够剥的。

    全昶硬着头皮揣度了半日,打算去小花圃里摘一枝花来,一片一片地择花叶做决定。

    适逢宋浸情自钟清坊回转,双面廊的花窗中映出她仓促行走的身影,余光不期然一瞥,便看见了愁眉苦脸的全昶。

    宋浸情赶忙绕廊过来询问个中细节。

    全昶正愁六神无主呢,见到这个处境微妙的正妻,横竖她也是局中人,便这么和盘托出了。

    宋浸情听罢,那点子害怕许问涯复归正常的担忧尽数散去,露出满意的神色,提议道:“别怕,你就烧,然后回去禀他,说烧干净了,一丝灰也没剩。有什么事我担着。”

    见全昶犹豫不定,宋浸情干脆趁他迷茫,眼明手快夺过香囊,投入了汹汹的烈火之中。

    全昶吓坏了,待要去捞,宋浸情却说道:“他又不是乱发脾气的人,要发也是冲我和云湄来,你怕个什么劲儿?”

    全昶想想也是,许问涯此人待下虽有手段,但只要不逾矩,没有旁的主子动辄打骂的非人情状。可是他愁啊,曾经还从未见过这般阴晴不定的许问涯,难保性情有变呢?

    宋浸情见他一直打着眉眼官司,安抚道:“不碍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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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我来。”

    全昶瞄她一眼,也不知她究竟揣着什么心思,丈夫安分平和地跟她过日子,她却镇日忧愁绕眉,眼下为旁的女子喜怒反复,她反而非常乐见似的。

    宋浸情见他不接腔,干脆揽责道:“我去禀他。”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转身往清源居去,这些日子的相处也给了宋浸情足够的经验,譬如寝房,许问涯是万万不会踏足的。

    可宋浸情略过这儿,却仍旧遍寻不得,到底也不着急,只静下心来等候,晚间听得来报,说是许问涯先前带着他的玉骢骅騄出去跑了一圈,眼下正在马厩饮马。

    她直奔马厩,果见许问涯静立在那儿亲手喂马,侧影缄默。宋浸情单刀直入地上前道:“香囊烧干净了。”

    许问涯看也没看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见。良久,响起他不咸不淡的声音:“是好事啊。”

    宋浸情退下之前睃了他几眼,观察细节,见他下颌微绷,捏着马绳的指骨些微泛白,整个人浑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宋浸情看得暗暗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满意了。她无声退下,这晚睡得高枕无忧。

    全昶那厢却遭了殃。

    他今日着实累极,先是操持清源居的清扫归整事宜,又是派人朝宫中粉饰情况、为缺席新帝掌上明珠的出降大典赔罪致歉,再是请医士过来,好歹先把许问涯的手给保住,却乍闻许问涯离开老宅的噩耗,提心吊胆守了半夜,见他归来才安了心。晚边好不容易沾上枕头,又辗转反侧了好些时候,思虑宋浸情会不会对大人不测,大人又会不会因那只被烧毁的香囊而怪罪下来,就这般迷迷糊糊、经纬万端地坠入了并不黑甜的纷乱梦乡。

    没睡多久,就被揪起来了。

    许问涯一身墨色寝衣,长发垂肩,洗濯一新。看样子是冷静了下来,打算粉饰太平地好好沐浴睡觉的。

    但瞧这副夜中鬼影的站相,许是半途又想不通了,这才来折腾他。

    全昶差点从床上弹出几尺高,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衣衫凌乱有失仪表,只慌手忙脚地翻身下地,声线哆嗦地请示道:“……大、大人?您这是——”

    “你先前不是查过她么?”许问涯自顾自找了个桌畔坐下,斟茶道,“把她的所有都说与我听。”

    这些是早都禀过的事儿,全昶陡然听他吩咐,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诚惶诚恐地斟酌着道:“云湄,洞庭人士,生母不明,早逝,生父是洞庭本地的……”

    许问涯看他一眼。

    全昶滞住,显然大人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正重新思忖,就见许问涯微微低头,不由随之疑惑看去,却瞄到许问涯掌心之中的一摊灰烬,烧不尽的珊瑚珠在月色下流光溢彩。

    全昶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脑中的思索却不敢停顿,挖空心思地猜测着许问涯的意思。只是见了那堆灰烬,适才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声线复又战栗起来,短短一句话,抖得变了八个调子:“她、她五岁就被亲爹给卖了,辗转被人牙子售入宋府,在各院都干过活儿。没什么亲眷,早年受过姑母的接济,十来岁后跟姑表哥恢复了来往,就、就是——”

    他觑一眼许问涯的脸色,怎奈案头烛火跃动,许问涯又垂目盯着掌心,长睫掩覆下难辨神情。

    全昶只得愈发小声地接续道:“就是业康伯府先前收的一个门生,那个叫乔子惟的。他们常有通信,乔子惟会给云……云姑娘买衣服首饰、寄钱,而且每回都会给她买酥油糖,那酥油糖跟大人十岁出头那年过宋府拜会时带去的一样,同出京城朱雀桥南面那条云盘巷子中的天心糖铺,上回跟贝笛一块儿掉出袖子的那一颗,也是一样的来处。”

    全昶尽量说点让许问涯舒心的,既然都说到了这儿,他便把先前因许问涯表现得似乎想要好好跟宋浸情过日子,他这厢便搁置没报的讯息,一股脑地奉上了。就见他从屋内角落里的箱笼中翻出一块儿经年的小石板来,放在了许问涯跟前的茶桌上,又取来烛火,悬于石板上空,一寸寸地游移探照。

    这块石板为泥泞凝结而成,整块儿不过托盘大,瞧着年深日久,受风雨侵蚀,孔洞遍布,却仍令人能在烛光的映照之下,依稀看见稚嫩的描画痕迹。

    线条笔触稚拙,但细细看去,能分辨是一幅描绘着施舍场景的画。右边站着一个小公子,做出伸手状,而左边的小丫头怀揣着衣物之流的东西,接过抛来的糖包。

    画者彼时似乎还不会写字,画旁一个“谢”字写不大清,显得乱糟糟的,得竭力辨认。

    全昶道:“小的探问了宋府上下,当年有个老妇记得,这是云姑娘所作。老妇说那姑娘打小就生得好,又多遭磋磨,但从没落下过活计,打不死似的,教人很是记得住。所以错不了,就是云姑娘画下来的。”

    许问涯凝睇着那块石板,久久没有开腔。

    他还记得那年冬月,文老太太携他过江南省亲,途径宋府拜会之前,给他塞了好多东西,其中就有这一味酥油糖,非得让他都给宋浸情。当年他时值最为气盛的年纪,当然不乐意去干这种讨好之事。他与宋府三姑娘说是青梅竹马,其实两下里并不熟稔,名字都快忘了。

    文老太太就开始佯作抹泪,说施氏的棺椁还是她力排众议,命人扶回相州的。许问涯无奈,只好照做。

    谁知道小小的宋浸情并不领情,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还问他是谁,为什么要进她的院子。许问涯哪里会惯着她,转身就走,宋浸情又噔噔噔跑过来,说不能白拿人东西,非得让他全都带走。许问涯气笑了,这样他怎么回去跟祖母交代?可宋浸情拗得很,左争又争,还是被塞了包糖出了院子,许问涯看也没看,抛给过路的小婢了。

    谁又知道公子小姐之间的幼稚赌气,能救了旁人的命。当年的云湄还不会写字,就把这一幕画了下来,以作记录,笔触稚嫩又真切。一包糖,被她省着省着,吃到了第二年的暴雪天,那日,她放下脏衣篓,在厚雪掩映的竹荫下饿极欲昏,这才吃光。尔后便是头一次杀人,杀的是赵老翁。她也自此留下了吃油腻糖果的习惯。

    “她过得……”许问涯收拢手指,珊瑚珠深深硌入掌心,嗓音喑哑,“她一直过得这么不好吗?”

    倘若彼时他没有这随手扔糖的举动,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一段缘分了?

    他疯狂回忆着,可是连云湄那个时候是什么长相、什么神色都想不起来,似乎听见她声若蚊蚋地说了声谢谢,可是他不曾搭理,就那么走开了。

    因为当时,他根本没把这个小小的奴婢放在心上。

    “也不是吧……后来就还行,”全昶观测他的神色,粉饰道,“进了深德院,只侍奉些琴瑟煮茶什么的。”

    许问涯双目闭阖,神情未见缓和,只呢喃说:“她快要十岁还无法写全一个“谢”字,后来却会书法,会插花、点茶,能吟句成诗,还会按摩。这样的功夫,短短几年之间从无,练到熟稔精湛、能够伺候一家主母左右,得到青眼,要更难、更艰辛。”

    五岁被卖,身世凄惨,经年的暗伤深入骨髓,时至今日还常有梦魇,不得挣脱。

    许问涯根本不敢去细想,那个人一路来究竟吃过多少苦。

    也幸好,她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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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魄力的人,才能一路活了过来,从泥潭之中挣扎开花。

    ……她也是个极富野望、胆大包天的人,便连替嫁这种事,都敢接下承办!

    许问涯不说话,人也凝定不动,全昶委实闹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全昶只得通过那堆被他深压在手心的珊瑚珠,以为他郁闷挂火,为之生气,于是监貌辨色地道:“可是大人又错在哪儿了,不能因为她惨,大人就该受其蒙骗不是?说是下功夫,打头的这只香囊还是跟旁的男子一般式样呢……”

    许问涯兀地松开五指,大珠小珠坠落地面,发出连串儿的叩击声,阒寂的夜里,听来实是惊心。

    “你说的是。”连绵不绝的杂声之中,许问涯站起身来,拂袖往外走,“该还的,照旧减免不了。”

    ***

    迷蒙月色之下,游廊中人影翩然,疾步行走。庭院里的掌灯婆子勾头望

    了一眼,见了来人,立时缩回脖子不敢再看。谁不知道清源居闹了一出,这个褃节儿上,府里上下俱都大气不敢喘。

    许问涯对这些目不旁视,径自回转下榻的书房,打算吩咐人整理行箧,一推门,却见宋浸情端坐在那儿,俨然一副恭候的状态。

    “你突兀去找她,她一定会跑的。莫如我做个中间人,让你们先行通信。”她开门见山地道,“许大人,只要你助我脱身离开这里,我定然为你促成一切。”

    许问涯收敛所有神色,好整以暇地于她对桌坐了下来,闻言只露出一个淡笑,“你们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宋浸情还是有些怵他的,毕竟她从未见过他温润似水的一面,甫一来今阳便泡入了一潭隐而不发的静水,她每日提心吊胆,现今终归爆发,她目睹狼藉,自然深切感知他的可怖。

    可是她也有她一定要做的事情,不能临阵退缩。于是勉强定了定神,继续道:“你也看见她不惜废了一只手也要脱下玉结环的决心了,你不怕她跟你玉石俱焚么?这样不管你想讨要什么,都顷刻成了灰——难道你愿意看到她死?我想许大人也调查过了,她是淤泥里爬出来的,骨子里绝顶偏激,昌平十二年冬天,她不过九岁,就能操刀杀人了。大人这般没有任何缓冲地找到她,两下里都满腹爱恨嫉仇,你猜她会作何反应?”

    许问涯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修长双指捻着一颗珊瑚珠,指尖裹弄,时上时下。宋浸情说罢,他仍口吻冷淡,漫不经心:“死了又怎么样,她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连你也是该死的,你们宋府上下,全都该死。”

    宋浸情心中惴惴,抬目凝视着他。

    二人无声对峙着,一桌之后坐着的人姿态舒展,仿佛刀枪不入。

    良久,宋浸情叹了口气,大胆地试探道:“我知道,从姜山寺入清源居,你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看出我不是她了,但你什么也没说。许大人,你我自小情分极薄,你不可能是为了我才按下不表的。以许大人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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