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杀。”
毕竟他们所见的第一面,就是在葬礼上。在生与死的边缘,在满天的香烛纸灰里,神佛照眼下,并肩走了一程。
连朝的目光继续在御案上游走,最当头是一排印玺,令她觉得有趣且好笑,“奴才第一天来御前,就看见这儿一连排
的章了。我就问他们,这么多章,盖得完么?他们悄悄地告诉我,您不高兴的时候,就盖一个章,很喜欢的时候,也盖一个章。不是很高兴又不是很喜欢的闲暇,心血来潮,也会刻一个新的,它们见证您的喜怒,都是您的宝贝。”
皇帝有熟悉的被揭穿老底的尴尬,再多脾气也少了,很不自在地说,“你别听他们乱讲。”
她随手拿了个田黄石的章,转过身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有喜怒,才是人。无喜无怒,那是神仙——连神仙也会生气。世人都怕天子发怒,您偶尔发一发脾气,挺好的。”
皇帝哂然,“因为我发怒,你才会被他们叫来劝我。你心甘情愿吗?心甘情愿地觉得,这样很好?”
他的目光坦然迎上她的,带着探究、考量,怀疑与挑谑。眸色深沉,似乎真的想要识明究竟。
她只是说,“万岁爷不高兴的时候,就盖个章吧。”
皇帝笑了一下,没有移开目光,“知道朕为什么喜欢这样做?”
她难得很顺从地问,“为什么。”
皇帝平和的话语之下,是遮掩不住的蓬勃野心,“因为朱砂一钤,即是朕的。”
二王的书帖、宣和画苑最珍贵的名画,众人仰望却不可企及的古本善珍,更甚于灿烂的,辉煌的千年文明。
如匣中明珠,任由俯拾。
没有人敢说一句“不可”。
连朝只是笑,“它们是陛下们的,是文人墨客的,千年之前脱诞于蒙昧,千年之后归属于后人,万年之后消劫在尘埃。”
皇帝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一步一步逼近她,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如同水一样,安静地对抗着他眼中的灼热。皇帝取过她手中拿着的田黄闲章,蘸上印泥,取过她的手掌,以自己的手承托,将“澄怀”二字,印在她的手心。
朱砂潋滟,回曲篆纹,映照鲜明。
“我管不到千年万年。”
他看着她的眼睛,“此时此刻,它就是我的。”
她反过手,用力往下按,他的手也没有躲避,鲜亮的印泥同样印在他的手心,掌心相对的时候,无数道象征着所谓命运的纹路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
他眼中有欣喜,更多却是警觉和不解,重重复杂的情绪混杂,令他再一次觉得她的陌生,陌生得想要令他抓紧她。
在他收紧手掌的瞬间,她的手如同一尾鱼,灵巧地游离。
“您太贪心了。”
她笑着把印章放回原处,“对于您治下的子民,甘心将他们奉献给无情的造物,任其掠杀,由其凋落。对于您个人的爱欲,又毫不犹豫地纵容。”
皇帝笑出了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她。
“朕也与每一个凡俗人一样,喜欢可口的食物,鲜亮的衣袍。无限的风光,无穷的权力。就像——戏文里的卢生一样。”
他似乎蓦然想通了什么,他说不,笑意更甚,“怎么能用卢生来作比?卢生所有的煊赫权势,都是君王所赐予,能让他功勋卓著的是君王,能破他美梦的也是君王。如果他不愿意再当朕的好奴才,朕就杀了他。无须瞻前顾后,无须用什么手段。”
连朝听着他的话,眉眼娴静,似乎若有所思。
他却问她,如过往每一次一样地向她求证。
“那么你呢?”
她语调平平,“在您面前,万姓都自称‘奴才’。”
皇帝的声音很沉,带着考量,“你膝盖低在尘埃里,却从未把朕当成一个皇帝,你的主子。”
“如果万岁爷这样想……”
他打断她的话,“很想让张存寿死吗?”
而她倔强地看着他,“他不应该吗?还是万岁爷始终觉得,在您的大道里,天底下杀不干净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都死绝了,您的大道就破了碎了,就难以为继,还是万岁爷忽然有恻隐之心,觉得一个小宫女的前程,和贵妃看重的太监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皇帝唤,“赵有良。”
赵有良早已提袍子跪在地上,应道,“奴才在。”
“传朕口谕,咸福宫太监张存寿,擅断弄权,扰乱宫闱。赐杖毙。敬事房着办。示贵妃知道。”
“嗻!”
皇帝没有再看她,绕到御案之后去,淡淡地说,“世上没有恶人,良善之人就会作恶。阴与阳失却平衡,便分不出是非对错。杀他为快,并不难。朕只是不想,你把你的心思,你的筹谋,局用于毫无意义的人与事。”
“他们是死是活,与你没有一点干系。天道昭昭,自然会让恶人伏诛。”
连朝听着,只觉得很好笑,“那么万岁爷又何必下方才那道谕旨呢?还是万岁爷知道也见过,恶人犹如戏文里的卢生一样,金山银山,佳肴美馔,真正不该卷入其中的人死死生生,不会有人管,不会有人为他们鸣一句不应该。”
皇帝顿了顿,提笔蘸墨,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的所作所为,你的每一次疾言厉色,斥责或者质问,看似大胆,总在围囿之内。”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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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里有低微的涩然,“紫禁城并非你心向的去处,是不是。”
她原本用水化开,正在旋磨的墨锭,因为力道不匀,钝钝地刮着砚盘。她鲜少应对得很艰难,“万岁爷靠我,到底在怀念谁?您的过往吗?为什么……”冲到喉头想问的话,她最终没忍心问出来。
是一如淳贝勒一样,试图留住她,就好像竭力留住那晚,抑或是留住还未登临大宝,高堂尚在的那段少年时光。
“我的确有所失去。”他简明地回答她,“但我不会依凭你来怀念。”
笔墨淋漓,在素宣上缓缓逶迤。
“不过都不重要了。”他顿了顿,搁下笔。似乎总算作出了某种决定。
她在起伏的心跳之中,勉强能分神去看纸面上的文字。隶体舒缓飘逸,临的是《子夜歌》中的一首。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心似双丝网,结结复依依。
落款是“元岱”二字,钤记朱文“澄怀”,即刚刚所用的那方。
皇帝笑着说,“留你在御前,日日都是逆耳之言,真的很吵。”
他似乎欣然见她眼中的恼怒,又料定她会如此。
这是在照彻心怀中的一点纵容与心声相倾。
皇帝只是看着她,温柔地看着她,珍重地接续上刚才的话,“愿得语不息,长使到天明。”
北风刮了一夜,天就是这样骤然凉下来的。十月中的天气,呼吸里都泛着冷。太阳还没有出来,廊上悬挂的硕大宫灯与寝殿里渗透出的烛光,一齐照亮层层阶上的白霜,倒像是凝涸不动的火。
赵有良与一干人等,跪在又日新外,请皇帝起身。无论冬春,不能懈怠一刻。
及至两扇门打开,苍青色的袍角越过门槛,里里外外伺候的人便俯身叩首,喜笑颜开地齐声高呼,“万岁爷吉祥!”
赵有良提前问过守夜的太监,知道皇帝昨夜并没有睡稳,将起身时,就已把昨夜咳嗽几次、翻了几个身等等的记档,送到太医院去入案调和。
前边已经忙碌起来,将要过眼的奏折、圣训,全部在西暖阁摆好。一切井然有序,分毫不差的进退之间,是养心殿的气象万千。
连朝总会在固定的时候来。每天的此时,赵有良都会
站在廊下,给自己片刻时间,什么也不想,放眼看看长天。
等积年的总管收回思绪,不出意外,就会看到她的身影,远远看上去,小小的一个,聪敏清秀。
自角门进来上值,彼此都揣着笑,互道一声吉祥。
今日也是如此。
赵有良打量她,“姑娘也没睡好?”
连朝笑着回说,“睡得很好。万岁爷昨晚睡得香?”
赵有良融会贯通,“万岁爷也睡得很好。”又说,“姑娘进去吧。”
第47章 寅时七刻能够很好地告别。
皇帝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身前陈设一张珐琅彩云龙纹长沿桌,上面整齐地垒着历朝圣训。
她被允准坐在一边新陈设的缠枝花卉檀木桌前,笔墨纸砚具已经备好。只待她坐下,记录好新一天的第一笔。
皇帝看了一眼自鸣钟,替她报述时辰,“寅时二刻。今日也没有迟。”
连朝将纸压平,提笔蘸墨,趁着还没落笔,答道,“因为宫中素来讲究头彩呀,认为好因得好果。所以每一日的起笔都很重要,不能少、不能错,不能讹误时辰。”
皇帝挑眉,还要再问,她眼疾手快,递个眼神过去制止他。皇帝吃瘪,老实地闭上嘴不说了,坐得端正,却极力放眼去看她写字。一笔一划,稳当又合宜。
开头是万年不变的“寅正起身”,她的寅字已经写得很好了,不会再错笔画,皇帝这么看着,直到她把“身”字写完,才立马感叹,“总算有所进益。写得蓬勃昂扬,多谢你为今天开了个好头。”
她则趁机为自己剖白,“由此可见,奴才在御前当差尽心尽力。万岁爷应该以资鼓励,并且每日的起居都是当日新写,不是提前预制,请万岁爷别怀疑奴才的诚心。”
皇帝不满,“你上回明明承认,就是提前备好的。”
她一双眼望过去,实打实的茫然,一看就像是装的,“是吗?”
皇帝再次老实地闭嘴,收回视线,“没有。是朕记错了。”
皇帝觉得她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有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心头敞亮。矜持的万岁爷矜持地微微颔首,从善如流,“好。念在你诚心,赏一把金稞子。”
阅览完圣训,离上朝还有些时间。按祖制须行朝祭,大祭摆在坤宁宫,小祭释迦牟尼,在养心殿的佛堂。
荣喜领着尚衣的宫人将皇帝过会子需要更换的衮服捧候在外面。此时他只穿着一件家常的苍青色便服袍,挽着月白色的马蹄袖。待连朝与福保一起把圣训放回原处,另有宫人进来撤桌子,皇帝在起身的间隙,将酝酿了许久的话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对她说,“跟我来。”
随后旁若无人一般,施施然迈进了佛堂。
高大的仙楼贯通上下,满天神佛垂眼,眼中说不清是不是慈悲。内监奉经请香,皇帝在如常的祷念后,内监便将经文放在一旁的条案上,垂手退出去。
在外间伺候的宫人也随之叩首。
而佛堂里,高大的仙楼旁,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听皇帝的声音,轻缓,在里外肃穆的安静中忽然响起。
却非关什么国家。
他虔诚地说,“诸天神佛在上。善男善女,已有前因,愿证善果。”
在前后渺茫一线的溟濛天色里,重重寒鸦振起飞羽。
连朝有一瞬间的愕然,抬眼去看跪在前面的人。挺直的脊背,随着祈愿音落,徐徐俯身拜下。
她也合起双手,在他身后。眼中难辨的神色统归平静。她深深泥首,朗声说,“惟愿我主,享国亿兆。拯溺俗于沈流,拔幽根于重劫。”
他们一同跪在佛前,心甘情愿地移心动念,为彼此退避一射。
一百三十五步里有九百万生灭。
不可执持,偏要执持。
连朝如往常一样,同宫人们一起送御驾出养心殿,将余下的差事料理完,折返回榻榻时,双巧已经不在了。
空落落的屋子,和她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齐整。甚至连陈设都没有什么差别。
马太监是站在门牙子上盯着她进来的,跟在她后边,响亮地问声好,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甭瞧了,起早就走了,去给太后主子磕头,给主子磕头,奏放出去了。”
他笑眯眯地,“姑娘好福气,往后这屋子就是姑娘的啦。一个人住单间儿,那多气派。赵谙达已经打点过,不再往里头进人。”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马爷见她这式样,也不似很高兴,反倒纳了闷,点着头摇着头地就走了。
连朝站在门口,看了好一阵,也不知看向哪里才好。又想起他说的慈宁宫,陡然泛起一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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