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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问浮生
◎若你为君她为臣,可有能驾驭她的把握?◎
卷三长离恨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
车马一路疾行,自南往北,路旁花叶日渐稀疏,在进入北境时,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叶晨晚将手伸出车帘外,在指尖触碰到落雪时,还是因为冰冷的温度瑟缩了一下——墨临城的雪,是不会这般冷的。
她轻叹,原来自己已经不适应家乡的冷寒,但飘摇的风雪也在提醒她,她已经归乡。
车驾回到焘阳,直往宁王府去。府上仆从很早就在王府大门前等候,刚看见她下车,就簇拥着向她行礼,“郡主,您回来了。”
其中一人想为她披上挡雪的披风,叶晨晚匆匆瞥了一眼,似乎是儿时照顾过自己的嬷嬷,但她此刻并没有心思寒暄,只三下五除二地跳下马车,凭着模糊的记忆就向王府深处跑去。
丢下一句,“带我去见我娘。”
府上的下人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一路跟随着她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
叶晨晚凭着记忆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叶珣所居住的寝殿,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物苦涩,颓败而毫无生气,炭火熊熊,让一路奔走而来的叶晨晚顿感灼热。
但卧在床榻间的,她的母亲,她记忆中意气风发张扬的母亲,却是显得那般瘦弱又苍白。
她几步走到床边,用自己的掌心握住叶珣冰凉的手,希望自己的手心的温度能够温暖她些许。
可眼眶酸涩,终于还是潸然滚下泪来。
“娘,我回来了。”
叶珣自昏睡中睁开眼,看见自己神色悲怆的女儿,鬓发边还带着未融化的霜雪,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好,我知道,我的女儿一定可以回来的。”她勉力抬起手,轻轻拂去她鬓角的雪花。
叶珣任由叶晨晚将她抱在怀中,捋顺了气息,先开了口,“小晚,娘有些话要先问你。”
她何尝不知叶晨晚有许多话想说,想在此刻倾诉母女之情?但她更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一一嘱咐。
“娘,你问。”耳后传来女儿沉闷的声音,她只不动声色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问春一事,我有所耳闻,是慕云归所为?”
在听到慕云归这个名字,叶晨晚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是,盛姨与凌晗,也是他所为。他是宁王府上的内奸,皇帝身边的影卫千机使。不过现在我把他送到祭司手上了,祭司留着他性命尚有些用处,有她在,慕云归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想起慕云归,叶珣在心中叹息。这个孩子本是她在亲信子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觉得他学识品性俱佳,同叶晨晚一起去京城也好彼此照应,谁知道却选出了这样一个潜伏的祸患,只能说万幸没有酿成更大的祸事。
叶珣疲惫阖眼,“他的父亲在焘阳尚还不知此事,但也留不得了,你可明白?”
“自然,我会做得隐秘些。”
想到自己临死前竟然还要对曾经的亲信下手,叶珣只觉得唏嘘。其实想来做影卫千机使的确比做宁王府的长史要风光许多,慕云归会被皇室收买实乃意料之中。只是许多事又哪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你死我活罢了。
“你刚才说起祭司,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叶晨晚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叶珣所问何事,只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和墨拂歌能发展个什么名堂?
叶珣又补充道,“玄若清愿意放你回焘阳,想来也有她在其中助力。她自然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的,你又要为她做些什么?”
叶晨晚了然,“自然是燕云铁骑。她要北境的军队南下,为她攻破墨临城,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
叶珣沉默着,任由屋内炭火焚烧,劈啪作响。
对于在叶晨晚的成长中缺席一事,叶珣一直心怀愧疚。叶晨晚能有现在的品性,她也是满意的,对于自己女儿的想法,她也是秉持着支持的态度。哪怕她有如此的野心,叶珣也觉得无妨,太软弱的个性坐不稳宁王的位置,既镇不住下属,也战胜不了敌人。
但此事重大,并不是只空泛地说几句支持就足够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失败,便会拉着整个宁王府与更多人一同万劫不复。”叶珣虽这样问,语气中却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单纯向叶晨晚陈述事实。
“女儿当然知道。”叶晨晚回答得很快,没有半分游移,“但是,娘,难道我们还要为这昏聩的王朝驻守边境,甚至赔上性命么?要知道,当初若不是玄朝无动于衷,甚至还阻拦你出兵营救,爹他就不会你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的病痛。”
她的声音很轻,但裹挟着安静焚烧的怒火。
提起往事,叶珣也不由得叹息——恨,如何不恨呢?
叶珣驻守北境数十年,个中苦楚,冷暖自知。不仅要与凶恶的魏人血战,还要提防着背后朝廷的猜疑与暗箭。
就连她的女儿,不也成为了玄朝拿捏的人质么?
在自己当初执意出兵营救容应淮时,玄朝就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她的女儿囚禁在冷宫中受尽折磨。
若说忠诚,那自然早就荡然无存。从一开始叶照临心甘情愿地来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自然便不是图王爵这样的虚名,而是看中了能有属于自己麾下的军队。她明白,只有手握重兵,才是叶氏能够存活的筹码。
“如果要行此事,要考虑的还有太多。玄朝虽然腐朽,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况且墨临地处江南,多江域水泽,北地的骑兵也未必能够适应。”还有许多忧虑,叶珣没再说下去,这其中牵扯纷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厘清的,她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嗯,我知晓。也不必急于此刻,此事还要等墨临那边的消息。”叶晨晚安抚地握紧叶珣的手。
“那再往后的事,你可有考虑过?”
叶珣坐直了身子,侧过头与叶晨晚对视,眸中冷光熠熠,叶晨晚一时间恍惚,仿佛她儿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母亲就在眼前。
“往后的什么事?”她询问。
眼见这孩子面露疑惑,叶珣在心中叹息,她本性还是太过善良,很少将人往恶之一面揣度。
“若是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空出来的便是这九州万里江山。谁能不为之动心?”
“她曾说我是天命凰女,登基是夺回当年叶照临被篡夺的龙脉,将命运拨回正轨。”墨拂歌所说并不似作伪,叶晨晚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怀疑过她,“而我要替她将当初玄朝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其身败名裂,国破家亡。”
况且墨氏历代单传,子嗣单薄,也并不适合皇室的血脉传承。
叶珣却长叹一声。
疯狂的仇恨——她如是想。
当年开国北杓七子,两百余年沉浮,萧条的萧条,落败的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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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盛年战死,昙华萧氏自此消亡。
游蔚然被当场斩首闹市,她手下无数草莽豪杰也随之如烟云散再不成气候。
姑苏楚氏渐渐落败,此后百年既未再出过棋艺大家,也因为受皇室忌惮,为官备受打压,自然再不复当初繁华。
闻弦身亡后,原本中原与苗疆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跌至冰点,五仙教隐于西南崇山峻岭中,再少与中原接触。
清河苏氏在苏辞楹步步为营的算计下,急流勇退,也算是保住了一族的荣华,此后只行商九州,再不问政事。纵然如此,两百年后也没有逃过那场大火。
而叶照临选择远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边境,换得了让朝廷忌惮的筹码。但两百年镇守边境,其中冷暖只有叶氏一族自己知晓。
两百余年的岁月足以改变许多事,若问起叶珣自己,她也只觉得什么北杓七子,开国功勋,都只是太久远的前尘一梦。虽或有恨意,但更多被打磨成良久的喟叹,远不如现今的仇怨痛感来得真切。
唯有墨氏,如此安静地蛰伏着,近乎所有人都觉得祭司一职会伴随着玄朝直至消亡,却无人知晓她们一直在谋划着玄朝的倾覆。
两百年的时间,足以让恨意模糊消散成云烟,也足够让恨意肆意生长到扭曲。
叶珣虽然从未见过墨拂歌,但也可以预料,这样在仇恨浸染中长大的孩子,绝非良善之辈。
“你若为君,她为臣,以她的野心谋略,你有能驾驭她的把握吗?”叶珣反握住叶晨晚的手,目光极具有穿刺性地要洞穿她的眼底。
太锋利的刀,若不能够驾驭,只会伤人伤己。
“你要知晓,两百余年前玄靳能走到开国太祖这一步,离不开墨氏的支持。墨氏能在两百年前捧出一个玄朝,而今两百年后选择了你,你与她会不会重蹈覆辙?”见叶晨晚沉默,叶珣进一步追问。
叶晨晚垂眸,有些无力直视母亲的目光。
她当然明白,母亲爱子,为计其深远。
但她总会想起墨拂歌看她的目光,不似他人审视,也不似他人猜度,不似芸芸众生浑浊又迷茫。
她的目光平静亦清澈,不掺杂半分欲色,甚至还带有几分期冀——就如同看终将翱翔的飞鸟。
“若我选择相信她呢?”
【作者有话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听妈妈的话~”【打开bgm】
102饮旧梦
◎离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
“相信”这个词,对叶珣来说,已有些陌生。
“你信任她,自然是好事,信任是最基本的关系。你们要行此艰难之事,若是彼此猜忌,才是寸步难行。”她的母亲神色恳切,到底是比她多了数十年的阅历,“可许多事,不是只有信任就足够的。”
“将来这么长的路,又如何保证你或她不会变心?以她的心性志气,又会不会甘为人臣?”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叶珣掩面咳嗽起来,良久后又道,“同这样的人相处,彼竭我盈,或是彼盈我竭,都非善事。”
她如何不担心?
这样的同伴远比狡诈的敌人更让人担忧。
一个满身血仇,又拥有野心与能力,甚至为了复仇不惜将全天下拖下水的人,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叶晨晚垂眸,神色明显有些低沉。她知晓母亲所言不错,墨拂歌这样的人在他人眼中是黑与白二色的极端,要么觉得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要么认为她久浸血仇偏执疯癫。
可叶晨晚一直记得墨拂歌与她对视时的目光,是那般清明,不似世人浑浊又贪婪。
只如此对视,便能在她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平心而论,墨拂歌从未向她索要过什么,反而帮助她良多。比起提防,她更多是想回报这份恩情。
但叶珣说的话,她还是记在心中,她也不想在此时违背母亲的好意,“我记下了,娘。此事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叶珣点头,重新靠回叶晨晚怀中。她身体本就虚弱,一连说了这么多话更觉疲惫。
叶珣安静地靠在叶晨晚怀中阖眸养神,几缕日光落下,将她眉睫染得金黄。叶晨晚就这样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任由窗外风雪飘摇,风霜亦侵扰不了半分。
就像她从前曾无数次想这样静静陪伴自己的母亲。
可惜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有下属匆匆叩开了殿门。
“殿下!魏人来袭,已经到了蓟城外劫掠!”
叶珣睁开眼刚想说些什么,叶晨晚已经扶着她重新躺下,“我去就好,娘,你好好休息。”
叶晨晚取下一旁的披风系好,一边向殿外走,一边听副将的禀报,“魏人领兵多少,将领是谁,一一告诉本宫。”
叶珣欣慰地注视着叶晨晚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中。
咽喉处一直压抑着的咳嗽感终于再遏制不住,*在叶晨晚离开时,叶珣闷声咳嗽起来。
溅开斑驳艳色。
、
随着指尖浅紫流光划过花瓣,赤色花朵的花瓣上一滴一滴渗出浅红且透彻的露珠,如同泣下的血泪。
渗出的液体被小心地收集进白玉瓶中,浅浅望去呈现一种清浅的透彻。
仔细收集好最后一点液体,墨拂歌小心地把它们重新密封放入书房的暗格中。
尽管之前就拿自己的心头血做过许多次实验,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但墨拂歌看见这样奇异的转换时,还是会觉得太超出自己的认知。
按照苏辞楹手札中记载的方法,培育出的这种名为映丹红的花朵,以心头血饲养,最后就能产出这样的血引作为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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