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出的那点烛光,“我知晓你可以不在意天下人的眼光,但,你总会在意某些人的。”
闻言,比在咽喉处的剑终于收剑入鞘,晏珩亦松开了手,于月光下盈盈而立。
这是墨拂歌第一次看清这个本只该出现在史书中的人。
月光将她发丝衣衫笼上薄雪一般的霜色,只不过是倚着花树而立,便似一尊玉人,肌肤白皙,骨骼清润,泽如玉髓。
偏偏这落雪般的肌肤上又有眼尾上点缀的些许绛色,将她周身勾出数笔风情,如仙更胜魅。
但她眼底泛着冷淡的灰蓝,对视时如海上终年不散的薄雾,冰冷又湿润。
在亲眼见到晏珩之前,在墨拂歌的预想里,那个史书中惊才绝艳的晏相应当会矜持淡漠许多,而非这样芳如杜若,眼含春雨般的山鬼模样。
可三百余年前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更多是恐怖的意味。
她终于迈步,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无论是我的本名慕容珩,还是你所憎恨的仇人容珩,亦或是你所好奇的慕容锦,都是我。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称呼。”
她眼底还含着笑意,显得整个人友善又温和。若非知晓她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大抵会给墨拂歌留下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为什么不是晏珩?”墨拂歌沉声问,她的确有些好奇,因为此人于史书上留下的,便是晏珩这个名字。
晏相辅佐重光帝开太平盛世,当属千古名臣。她毕竟是这千百年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坐上丞相之位的人,自然也是这百年来在书册上占尽风光的角色。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厌恶那个姓氏,就和你厌恶你的姓氏一样。”慕容珩漫不经心地解释,眼中的笑意也显得敷衍了许多。
“厌恶称不上。它可以是墨衍的姓氏,但也是墨怀徵的姓氏,于我而言,只是一种责任而已。”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虽然不愿接受自己是墨衍的女儿,但既然承袭了观星的天赋,背负了沉重的血仇,很多东西,就成了责任。
慕容珩已经在庭院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手撑着下颌,颇为不解地看着墨拂歌,在她眼里墨拂歌年纪轻轻却相当迂腐,有许多麻烦都是自找的。“和元诩聊得如何?”
按照墨拂歌的推测,这个纸条显然是慕容珩的手笔,元诩的狗爬字可写不到这么漂亮。
“我以为是你想见我。”
“我想见你如此简单,何必那般大费周章?”慕容珩不屑地挑了挑眉头,“不过是他很想见你,我大发慈悲帮了他一把。”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在她对面坐下的墨拂歌,“况且他开的条件实在是天方夜谭,你不听一听他的狮子大开口,如何能明白我给你条件的丰厚呢。”
元诩提的东西固然是在做白日梦,但她也并不认为慕容珩会有多么好心,“我并没有做千古罪人的打算。”
慕容珩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墨拂歌,你要搞清楚,你本就是乱臣贼子,不过是你扶持的皇帝比起前面几任像个人,所以免于骂名。可见世人并不在意过程,只看结局如何书写。”
坐在桌边那人脊背始终是笔直的,孤高得如同千山月雪,“世人的口舌我不在乎,后世说我乱臣贼子或是开国功臣都罢,于我不过几点笔墨而已。但凡事我有自己的原则,请回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笃定。”慕容珩整个人半倚在石桌上,并没有因为墨拂歌的拒绝而沮丧,“墨拂歌,你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何必就立刻拒绝我呢?”
果然,这话终于引得墨拂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我和元诩不一样,他不过是自诩拿捏着你的把柄来勒索你,我对这些没有兴趣。说到底,把你的秘密捅出去,对我没有好处。叶晨晚当她的明君,你要当那个死心塌地的忠臣,是天下人喜闻乐见之事,我也一样。”
她取下腰间那根烟斗,漫不经心地点燃,任由花香焚烧升腾,隔着袅袅烟雾看墨拂歌朦胧不清的眉眼。
“我只是来同你做一个交易的,一个双赢的交易。”
淡色唇瓣终于牵起一点讥讽的笑意,“慕容珩,我不会帮你打龙脉的主意。”
女人胸有成竹的神色终于僵硬了片刻,看向墨拂歌的眼神也严肃了些许,“你知道的到不少。”
这一点也不难猜测,慕容珩当初借助玄靳的人力物力,在墨临城的皇宫地底建造如此庞大的阵法,定然是要需要龙脉做逆天改命之事。
在亲眼看见慕容珩从未被岁月侵蚀的眉目时,她心中的猜测有了佐证,“你需要靠龙脉维持长生,是么?”
慕容珩嘴角的笑容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弧度,她轻嗅着烟杆中药物焚烧的青烟,最后开口道,“你看,我总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流的。你既然知晓,那我也不用浪费口舌。我与你做个交易,墨拂歌,我需要借助你的血脉重启阵法,事后我可以从此消失再不出现,而你的秘密我也可以让它从此埋在地底。”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后面的音调,“包括其他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听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时,墨拂歌的指节扣紧了冰冷的桌沿,指节都泛起青白,“你疯了么,慕容*珩,你还想妄图逆转天命,又要让墨氏去承受血脉的诅咒!”
她终于站起身,灰蓝色的眼瞳俯视着墨拂歌,冷淡又悲悯,如同欣赏一件易碎的器物,“这点代价比起你获得的,不值一提罢了。再言之,前十几年,你不也一样这么承受住了么?墨拂歌,你知道你能得到的是什么吗?是叶晨晚的朝代千秋万代。我的阵法是完美无缺的,只要你别和墨怀徵还有苏辞楹一样,蠢到不惜承受反噬也要去毁坏阵法,你所效忠的人,她的王朝就能万世千秋——”
“够了,我扶持她,只是为了将她的命运拨回正轨,只是因为她会是好的君王。而不是为了千秋万代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墨拂歌起身欲走,不愿和这个疯子再做交流,却又被慕容珩生生摁住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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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缥缈?我既能够做到,凭什么就算虚无缥缈?我可以帮你除掉元诩,只要我想,他马上就能在明日曝尸荒野,变成被野狗啃食的尸首,再用点手段,魏国的国土就可以双手奉上。而你们要处理他,怕是要花上不知道多少财力兵力吧?”慕容珩的面颊贴近她耳畔,“我还能给你许多别的东西。苏辞楹和闻弦,还有她帮助萧遥墨怀徵所延续血脉的方法,虽然现在已经失传,但我可以复现。”
她的语调轻柔而蛊惑,就贴在她的耳廓,“你不想拥有么?和叶晨晚共同延续的血脉继承皇位,这样就不会有怀有异心的祭司,从此景朝的皇帝都能预知天命,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慕容珩,我迄今已经受过太多苦痛,也见过祖辈无数的悲剧,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条血脉到此为止。而且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不需要你的垂怜。”她避开慕容珩热切的目光,用力想将她推开,“况且你自己清楚,你是容珩,我们之间还有无数没料理清楚的仇。”
但她的手在接触到慕容珩时,却忽然在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她捉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推,腰间便重重磕在了石桌的边缘。
墨拂歌只能背靠着石桌边缘,任由她堵住去路。
夜色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海潮汹涌,连洒落的月光也被海潮吞噬。
却又焚烧着滚烫的疯狂。
“如果你觉得这些都虚无缥缈,那你还有一个机会,来做我的同谋,我可以向你分享我的所有秘密。”慕容珩的手像是在抚摸墨拂歌的颌骨,却又毫不吝惜地掐住她的脖颈,感受着跳动的脉搏,“你最好仔细考虑,毕竟上一个不识抬举的人,叫做叶照临。”
她笑意嫣然,连满庭花树都沦作陪衬。
“她的下场,你也知晓。”
【作者有话说】
有人会问,啊慕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失去了爱人才会这样纯恨呀。
不是的哈,在这里再强调一遍,她一直就这种恨天恨地的疯子精神状态。
和什么失去爱人无关。
怎么会两本书的女主掐得这么你死我活呢,怎会如此呢【擦汗】
207霁清明
◎慕容珩,我不屑于苟活。◎
慕容珩手上的力道并不算小,不过堪堪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做我的同谋吧,墨拂歌。”她似乎在看向自己,但又透过她看向更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可以与你分享,长生的秘法,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月光下她的肌肤无瑕,五官精致,岁月的磋磨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在向自己发出邀请,完成一个古往今来帝王穷其一生,穷尽所有也追求不到的愿望。
慕容珩终于松开了对墨拂歌的钳制,指节摩挲着她的颌骨,欣赏着面前人年轻的五官。“等你和我一样拥有长生之后,等你度过了百年的光阴,你就会知晓,你之所爱不过是岁月一隅,王侯将相在时光里都渺如尘烟。你现在所有的忠诚,爱慕,贪恋,都不过是一叶障目。”
“古往今来,世间人莫不求登仙长生,而只有你我能够做到。”她语调蛊惑,荼蘼花香浓郁到几近要将人淹没,“我们可以去扶持新的君王,让他来做你脚下的傀儡,等到厌倦之后,又可以随意毁弃,去挑选新的玩物。什么江山,什么社稷,都只是你我的掌中之物。”
但白衣女子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纵然她拿出世间无数王侯将相趋之若鹜的筹码,她依然如一片亘古不变的雪色。
“你曾说,你去寻过叶照临,来找她做你的同谋。”墨拂歌看着慕容珩,只说出这样一句不知目的的话语。
“是。”
慕容珩并未否认,久远的记忆里,那个面色冷淡的女人,面对自己的拉拢不为所动。
她或许的确是那个时代的天骄,但那又如何?在岁月的洪流里,也不过化为了一片尘埃。
“我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来做终结这百年乱世,流芳千古的君王,这明明是双赢之事,你说是不是?”终于自那些落灰的尘封记忆里想起叶照临冷淡的嘴脸,她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可惜她不识抬举,她说,天下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又为何要从我手中去取?”
“真可笑。”慕容珩用指尖点着墨拂歌的肩廓,“她不知道,纵然这天下都是她的囊中之物,我也可以让她一无所有。很遗憾,她最后的确什么都没能握住,无论是她的江山,还是她的所爱。”
她唇角的弧度锋利,如同淬了毒的弯钩,在她有意的刺激下,终于看见墨拂歌眼底的情绪浮动了一瞬。
但墨拂歌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为了继续刺激她的情绪,又或者是自己的确想起了许多往事,慕容珩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三百年前,初霁死后,云朝大乱,诸王混战,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初霁的妹妹初云找到了我,说她想坐那个位置。”
她重新拾起先前被搁在桌面的烟杆,开口时的目光不知是讥讽还是悲悯,“我答应了她,帮她坐上了那个位置。可惜,她不过空有皮囊,实在是太蠢了,坐不稳那把龙椅,所以她跌下去了。”
墨拂歌仔细听着她所言,史书上自从重光帝死后,晏珩此人也随之消失,没有人知晓她的踪迹,多数人都以为她死于百年的战乱间。
但或许慕容珩确实没有骗她,因为依照史书记载,初霁的妹妹初云确实短暂地登上皇位,但是在那个时代,龙椅上的人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她很快又被反对者推翻,淹没在了乱世的滚滚洪潮里。
“再然后他们都太蠢了。”慕容珩厌倦地吐出些许青烟,“直到梁国的开国皇帝,还算个聪明点的人,可惜也不够聪明,我给了他那么多时间,居然做不到统一三国。而他的后辈不怎么听话,又贪得无厌,竟然还敢在我这里大放厥词,说我也要对他俯首称臣。”
“这些人要是履行与我的约定,我本来是不关心他们爱做什么的。但贪得无厌想骑到我头上,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我只需要挑唆一下他宫里那些不安分的妃嫔,他就死在了他的龙床上,被他的妻子们乱刀分尸。自此孤儿寡母,垂帘听政,这梁国自然也不是他们宋家的了。”
“我实在是厌倦了,我等了这么久,居然这群梁国的蠢货连统一三国这么小的事也做不到。”她无奈叹息一声,月光将她浓密的眼睫投射出一片阴影落入眼瞳,竟真有几分疲倦的落寞之感,“所以我找到了叶照临。啊,后面的事,你也知道,叶照临不识抬举,所以她成了一无所有的输家。”
她耸了耸肩,“我原本是不想找的玄靳的,毕竟他也算不上聪明,还喜欢咬人。我不喜欢他眼底的野心,不过唯一的优点是,在我面前还算一条听话的狗,说什么做什么。”
“很遗憾,他在背地里算不上听话。我曾劝过他不要对萧遥动手,墨怀徵性格温吞,若能和萧遥相安度日,她不会多事。但把她逼急了,她也会玉石俱焚。”
“他不听,所以他亲手为他的王朝埋下了祸患。”
手中烟杆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墨拂歌。
“不过呢,他也让我安心度日了两百年,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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