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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送回娘家去!”乔里正眼里的疲惫混着狠厉,“乔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转身就往堂屋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毛氏:“你放心,分家时该给你们的田地、物件,一分都不会少。但你要记着,出去单过了,更要走正道,别学这些龌龊事。”

    “我走得正行得……”

    乔里正冷声打断:“你明明知道娘她们收了赃钱去骂苏娘子,却不提前制止而在事后翻帐。莫把人把傻子。”

    毛氏哑了一会儿,还是撇了撇嘴,嘴里念叨了几句“关我啥事”,最后也懒得再说,挺直脊背福了福身:“总之,谢大哥成全。”

    乔老太婆瘫坐在地上,看着毛氏得意的回东厢房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她不仅丢了银子,还把这个家给作散了。

    三房媳妇拉着她的胳膊哭:“娘,这可咋办啊?分了家咱们……”

    乔老太婆一把甩开她的手,“还不是你这丧门星!要不是你撺掇我去拿那银子……”

    院里又开始新一轮的撕扯,只是这次没人再劝。

    东厢房里,山梅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卧房里笑了,无声的。

    银子是她拿的,却不是贪那十两,而是给了毛氏、让她出头去把这事儿揭开。

    她就是要让那两个贪婪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要让乔家彻底散了。

    至于苏娘子……挨几句骂又如何呢?苏榛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连村里的小孩都愿意亲近她。而自己呢?被困在这压抑的院子里,看着长辈们勾心斗角,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榛娘,”山梅在黑暗中轻声呢喃,“别怪我,我若挡了老太婆去骂你,我就分不了家、我就活不下去。是你教我的,你说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第235章

    苏榛睡了很久。

    自打流放以来就没这么睡过,许是已经强撑了太久的缘故。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每日的日升、月落,光线透过窗纸映在她眼帘。她也能听到叶氏跟萧容、谨哥儿的声音,还有舒娘、春娘、丽娘。

    她听到她们都来过。

    舒娘的脚步声总是轻轻的,她会坐在炕沿边叹着气说女红坊的绣架都改好了、新招的绣娘也按规矩教着,让苏榛放心。

    丽娘跟春娘来得最勤,丽娘脚步声里总带着股风风火火的急。春娘会把小树也带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藏不住哽咽的说煤坊的订单都排不开了,她男人说等苏榛好了,请去家里吃红烧肉,她家现在买得起整扇的猪。

    谨哥儿的脚步声是踮着的,小小的鞋底子蹭过地面。他会趴在炕边,用软乎乎的小手摸苏榛的脸,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是不是累了、你睡醒了陪我玩弹弓好不好。

    叶氏在旁边轻声哄,说让姐姐好好歇着,咱们去给姐姐熬米汤。

    萧容的脚步声最沉,往往只在门口站一站就走。但苏榛知道自己身下这炕就没停过暖,都是萧容半夜起来加的柴。

    叶氏则几乎没出过堂屋,每日都在灶间守着煎药的陶罐。药好了,她会坐在炕边,用小勺一点点送到苏榛嘴边:“榛娘,喝一口,就一口,喝了药病才好得快。”

    这些事苏榛其实都知道。

    那晚吐血之后她能感觉到身子里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连抬手都费劲。

    大夫来过,说她急怒攻心、血随气逆,郁结于胸腑不得散,看似是外感,实则是内伤。切不可再动怒、劳心,若再让肝气横逆伤了脾胃,便是药石也难回春。

    她听得想笑,怎么可能呢?她一大好青年,还能被气死?她知道是“那人”在对自己下手。

    昏沉间,她像是又回到了现代那间无人问津的棺材铺。

    苏家是城里响当当的殡葬世家,叔伯们住着临湖别墅、开着定制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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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攥着殡仪馆、墓园的大半股份,连谈生意都在镶金嵌玉的私人会所。

    唯独她这个父母早亡的孤女在家族分产时,得了城西的老棺材铺、以及一屋子的书。

    线装的《考工记棺椁》、泛黄的《丧服制度考》、甚至还有民国时的《冥器图谱》,都是叔伯们嫌晦气丢出来的。

    他们说小榛命格硬、血香,守着这些正好,也算没辱没了苏家的行当。在他们眼里,至少还给了她一些存款,让她能读书、能吃饭。

    哪怕那些存款本来就是她父母的,他们扣下了九成,只给了她一成。

    她一直住棺材铺,对着没人要的木料和古籍,被世人视作不祥的东西却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需要养活自己,于是从不反对“家人”们递过来的赚小钱的机会,哪怕她出的是血、拿的却是酬金的零头儿。

    直到她成了小有名气的户外露营博主,才逐渐能“拒绝”。

    那时候她就懂了,血缘这东西在利益面前最是凉薄。她这个“血香的”不过是块随时可以被踢开的。

    眼下躺在这土炕上,胸口郁结的疼和当年站在家族会议室外,听着叔伯们笑着敲定她“归宿”时的滋味如出一辙。

    她在乎的不是盛家退婚、她生气的更不是乔家婆媳的辱骂。她气的是以为穿越过来,总能活得不一样。

    她把谨哥儿护得好好的,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弃子”的命运。她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如何,可吐出那口血的时候她才惊觉,骨子里那点被人随意丢弃的惶恐,从来没散过……

    她不想睁眼,不是怕面对醒来后的摊子,而是怕看见叶氏和萧容眼里的心疼。

    药汁的苦气钻进鼻腔,苏榛悄悄蜷了蜷手指。也好,就借着这场病躺一躺,等她攒够了力气再爬起来。

    她听到了,听到乔里正来萧家院里单膝下了跪、是替他老娘跟三房媳妇跪。她也知道了是有人出银子故意羞辱她。

    另外,她还做了两个梦,梦境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第一个梦,竟是关于萧伯。

    或许不是梦,是萧伯来看望她、对她说的话。

    “榛娘,”萧伯的声音比平日里更低哑些,“有些事本不该现在说。但瞧着你这样,我想着该让你知道。”

    苏榛想应声,却无力睁眼。

    萧容继续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年的嘉年华而已:“京城里那把椅子,我萧容,也想争一争。”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在苏榛混沌的意识里漾开圈圈涟漪。

    萧容:“这条路险,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可我若成了,总有能护着你们的时候。”

    苏榛听懂了“你们”二字里的深意。

    “寒酥待你的好、并非是单纯只有姐弟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通透、坚韧,比京城里那些娇养的贵女强百倍。我想……等你身子好些,若你愿意,便让寒酥娶你。”

    苏榛的呼吸顿了顿。

    “你聪慧,能帮着寒酥,也能护着你自己和谨哥儿。”萧容像是在斟酌措辞,每一个字都说得郑重,“若我真成了那至尊之位,寒酥便是太子。往后再无人敢欺辱你半分。”

    第二个梦,光影昏暗中,一个陌生女人像被水汽氤氲着、站在她的对面,轮廓虽模糊、唯眼睛亮得骇人,淬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你以为占了这身子,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这具皮囊我不要了,但你也活不了。”

    苏榛在梦里站得笔直,看着那团模糊的影子,语气平淡:“既然是你的,怎么拿不回去?”

    女人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周遭的寒气更甚:“要不是你魂魄自带古怪,与这身子缠得太紧,我早就把你挤出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不甘,“可无妨,夺不了舍,我就换个新的。”

    苏榛挑眉,眼底浮出几分了然,“我可能猜到你是谁了。”

    “猜到又如何?”女人冷笑起来,“你寿数快尽了。”

    苏榛笑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怯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尽了就尽了?你自己把日子过成了烂泥,缩在壳子里换了个芯子,让我这芯子替你受苦。现在不苦了,你就恨了?嫉了?”

    说着,苏榛又往前一步,明明是虚幻的梦境,脚步声却踏踏实实:“你说这身子是你的,可这双手磨出的茧子,是我熬夜做活儿磨的;这双脚走出的血泡,是我跑遍十里八乡在嘉年华上踩出来的;就连这院子里每一块砖瓦,也是我一分一厘算计着过活,才让它搭起来的。你在流放路上只会哭哭啼啼盼着谁来可怜,是我支起摊子卖苕皮;你对着谨哥儿只会嫌他是累赘,是我把他护在身后,给他攒将来的路;我不是自愿来这儿的,却咬着牙把你过烂的日子一点点捡起来拼好了。你以为我靠的是这具身子?错了!就算换一具躯壳,李榛、王榛、随便什么榛我也照样能活下去,照样能活得比谁都体面!我不需要借着谁的皮囊才能立足,你守不住的东西,我替你守了;你活不成的样子,我替你活了。现在倒来跟我谈归属?”

    苏榛直视着那团颤抖的影子,“有本事你自己爬起来争,没本事就闭嘴!我苏榛,无论哪一世,也轮不到一个连自己都放弃的魂魄指手画脚,给我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人的影子溃散成无数细碎的粉沫,在苏榛眼前簌簌坠落。

    两个梦后,苏榛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日头正盛,光线透过窗棂洒了满炕,暖融融的一片。

    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

    冷静下来的苏榛着实让叶氏都觉得怕。

    毕竟在时下女子的概念里、临上花轿了被退婚是大大的不吉、大大的损。榛娘虽说也大病一场,可这病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一夜之间药都不用再服。

    叶氏很怕苏榛的“内伤”压根没好、在掩盖着。

    可无论是掩盖也好、真心想通了也罢,那个雷厉风行的苏娘子似乎回来了。

    她醒来之后办的第一件事,亲自清点了前前后后盛家送来的所有东西、包括盛重云在临去京城前给她的那些田契、地契、银票。这些东西当时就被她锁进了木箱,原也没打算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萧家院门口就“热闹”非常,惊得全村都跑过来瞧。

    苏榛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些,但站在院外脊背挺得笔直。瞧着从木工坊调借过来的工人把一口口木箱搬上排成了队的驴车。

    车队除了白老汉的驴车、大部分是成树带来的。他们昨晚上就来了,就为了不耽误今日的事儿。

    这浩荡的架势是比当日全村奔赴嘉年华的时候都热闹。

    “都装齐了?”苏榛问着成树,声音不大,却足够压过了周遭的窃窃私语。

    叶氏攥着帕子,手心全是汗,想劝又不敢,只在一旁念叨:“仔细脚下,箱子沉。榛娘,要不伯娘去帮你退?哪有你亲自去的道理……”

    苏榛笑着把谨哥儿拉过来交给叶氏:“伯娘,您就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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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照看好这皮小子就成。怎地我就不能亲自退了?我亲自收的、现在我不要了。”

    她不要“体面”的沉默,只要“清白”的主动。

    叶氏还想说什么,被萧容阻下。萧容行伍多年,见惯了刀光剑影里的决绝,更明白有些事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也容不得半分犹疑。

    他就是欣赏苏榛这股子破釜沉舟的悍勇劲儿,明知前路难测,偏要凭着一口气,撞出条自己的路来。

    “让她去。”萧容声音低沉,对叶氏说着:“有些坎得她自己迈过去。咱们跟着瞎操心反倒碍了她的手脚。”

    叶氏愣了愣,“可她一个姑娘家……”

    “她不是寻常姑娘。”萧容一锤定了音,回头就对苏榛交待了句:“只管去,有什么事儿就往家跑,这院子就立在这儿,永远为你撑腰。”

    苏榛握着车辕的手顿了顿,刻意绷紧的锐气软了几分,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谢萧伯。”

    一声“谢”落了地,她转身上车,再没回头。

    叶氏站在萧容身边,看着车队缓缓离开。也是想通了男人话里的意思。寻常姑娘家怕流言、怕非议,可榛娘不怕。她敢把所谓的“体面”撕开了摆在明处,就有底气担起往后的风言风语。

    而家人要做的,不是拦着她、劝着她,只是在她转身时,让她知道身后有家,有能让她安心歇脚的地方。

    车队一路走,一路敲,一路看,甚至在到了行商客栈的时候还停了停。苏榛跑进去寻了张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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