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的都堂。
东辽使者被杀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前来自首的“凶手”不计其数,大理寺却始终未曾结案。
既不全力缉凶,也不许东辽使团自作主张问责百姓,就这么被拖过了几日,眼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今耶律迟亲自登门,以使团名义求见宰执。
廊下当值的书吏官险些没认出他是东辽人。
那惯常垂落耳畔的银链与东辽式小辫不见踪影,入乡随俗地束起冠发,穿得亦是宽袍大袖,玉带束腰。
除了那双偏灰蓝的眼珠能看出是异族血统,乍一看之下,简直无异于中原贵族子弟。
见宰执的规矩,他学过一次就会了。
如此便不用折腾几个时辰,书吏官通报后直接引着他进了都堂里。
顾怀玉坐在软榻里,后背倚着软枕,正在瞧“谛听”送来的密报,指尖夹的纸条一张张落入炭火里焚烧成灰。
裴靖逸指尖捻着一粒小米,逗弄着笼中鹦鹉,见耶律迟进门,他眉梢微挑。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促交锋。
裴靖逸食指点了点自己眼睛,又隔空朝耶律迟的方向虚划一圈。
意思再明白不过:老子一直盯着你,规矩点。
耶律迟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摁着胸膛一俯身,行一个草原礼,走到顾怀玉几步之外,按照大宸的规矩行了一个跪礼,“见过顾相。”
顾怀玉眼皮都不动一下,手中举起的纸条,恰好掩住他眼底的光亮,不动如山地道:“你一个小小通译,求见本相有何事?”
他没有让耶律迟起来回话的意思,耶律迟便膝盖仍跪在地上,却直起身子,腰背挺得笔直干练,“此来是奉使团之命,特向顾相道一声谢。”
“多亏顾相鼎力相助,我使团方能寻回乌维大人尸首。”
若不是他的神情平静波澜不起,这两句话更像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顾怀玉唇角溢出一声嗤笑,点了点下颚,“不必客气,这是本相应当做的。”
耶律迟瞧他连半点愧疚都没有,倒是佩服他的魄力,“既乌维大人的尸首已寻回,我方自然会履行承诺,昨日已遣快马,送信回上京,劝摄政王履行约定。”
受虐狂?
顾怀玉抬眸看向他,神色淡淡地无懈可击,一本正经地问:“嗯?若副使也死在我大宸,是不是还能多换几座城池、几百里牧场?”
耶律迟真是被他气笑了。
杀一个主使还不够,还想再杀一个副使?真当东辽使团是软柿子?
但一瞧见那张脸,气莫名其妙地全消了。
这美人病恹恹的,说讹诈的话倒像哄人一样软绵绵的,像猫儿在逗老鼠玩,尾巴一甩,还真让人不舍得恼。
“履行承诺,倒也并非别无所求。”
耶律迟话锋一转,说到了此次前来的正题,“我家副使心中有一疑问,彻夜难眠,相爷兴许能为他解惑。”
顾怀玉指尖衔着一张新拿起的纸条,忽然微微一顿,那张纸条在他指间无声地折起,随即被丢进手边的黑漆木匣中。
他懒洋洋地“嗯”一声,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说。”
裴靖逸瞥一眼那匣子,在顾怀玉身边待久了,看出那只匣子平日只收最危急的密报。
看来大宸的江山又出乱子了,还是不能让耶律迟察觉到的大事。
鹦鹉正栖在他指尖,他分神之下,被鸟喙啄了一下。
这扁毛畜牲,不知道跟谁学的,突然扯着嗓子怪叫:“相爷身子好香!相爷身子好香!”
裴靖逸似奖励一般,将一粒金灿灿的小米精准弹进鹦鹉嘴里,却淡定自若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顾怀玉手指摁在木匣,指腹轻轻抚摸着。
一如裴靖逸所猜,这匣中传来的,确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那张刚焚去的纸条,是“谛听”安插在厢军中的密探传回的急报。
厢军乃大宸地方驻军,虽不如镇北军精锐,却是遍布各州、人数最众的武装。
如今宁州厢军竟敢杀监军太监,公然哗变,这是要造反了!
监军太监一死,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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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地方兵权的掌控便断了线,若消息传开,各州厢军群起效仿……
耶律迟目光停顿在那玉白的指节上,略顿后便收回,灰蓝的眼眸端详顾怀玉的神情,“还请顾相见谅。”
“我们副使临行前听闻,大宸的宰执位高权重,但并却不讨喜,文官恨其专权,武将怨其克饷,百姓咒其贪赃。”
裴靖逸冷眼睨向他,谁说不讨喜了?
耶律迟这话说得已经给顾怀玉留了情面。
顾怀玉微微眯起眼,骤然沉脸不悦地瞧着耶律迟。
耶律迟唇畔勾出笑意,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靠,离他更近几寸,“但顾相如今却能让文武官握手言和,文官视顾相为主心骨,三箭定吴山将军为顾相鞍前马后,百姓对顾相感恩戴德……”
“副使说实在不明白,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怎么会变成争相巴结的玉菩萨?”
说完,他一瞬不瞬盯着顾怀玉的脸,似是要抓住那任何细微变化,“顾相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都堂突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裴靖逸的手从笼子里抽回来,动作轻缓,答案他当然清楚。
顾怀玉为腐烂的朝局撕开一道缝,令一点光照进来,叫绝望之中的人见到希望。
但他还是想听顾怀玉亲口说。
不只是他。
当值的铁鹰卫悄然挺直背脊, 他们的主子,如今成为大受拥戴的人物,他们从鹰犬变成座下忠仆,自然也渴望知道,这份荣光从何而来。
伏案抄写的书吏官停下笔尖,呼吸放轻。
连案后站着的婢女、洒扫的杂役,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侧首,屏息聆听。
耶律迟问出的,是所有人心里盘旋许久却从不敢启齿的问题。
众人私下早就猜了无数个版本,有人说是算无遗策的权术,有人说是利益分配得当。
更有人神神叨叨地传,顾相会蛊惑人心的妖术,否则怎会连清流死忠都甘愿转投门下?
顾怀玉指尖在木匣上微微一顿,眉头轻蹙,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他抬眸看向耶律迟,眼神清澈得近乎无辜,仿佛对方问的是“天为何蓝”“草为何绿”这类理所当然的事。
“做到什么?”
他的语气甚至带点困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木匣边缘,心里尚在惦记厢军的事情。
耶律迟被他反问地一怔,没能在他脸上捕捉到任何的深沉权术,再次重复道:“顾相为何如此受人敬服?”
顾怀玉明白他的意思了,还以为他要问什么,没想到是这么蠢的问题,轻描淡写答道:“本相只是做该做之事。”
这有什么稀奇的?
绕这么一大圈就问这个?浪费他的时间。
第55章 主人级别的权臣。
“……”
耶律迟试图在他脸上寻觅情绪, 傲慢戏谑都没有,这双能洞穿草原狐兔伪装的眼睛,却偏偏在这三尺之内的距离里, 看不透一个人。
只能捕到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倦。
顾怀玉似乎并不觉得这问题是一个问题。
他一点点眯起眼睛,在日光收缩成一条灰蓝色缝隙, 透出异样的危险,“顾相可信天道?”
这个问题不是由东辽“副使”问的, 而是他耶律迟问的。
顾怀玉眉头微蹙, 随即唇角反问:“你们东辽人还信天道?”
若是信天道,光就凭这些年三州九郡做得恶, 都足以皇庭贵族遭天谴了。
耶律迟跪地的膝盖不动,将两支手臂撑在地上, 身子再向前探几寸,像一头悄然逼近猎物的野兽。
他眼眸微抬, 从顾怀玉靴尖一寸一寸攀升至那张雪白明艳的脸上,若无其事说道:“我少时常读汉人写的古书。”
“那上头说时来天地皆同力, 天道眷顾者,行事无往不利, 本以为是汉人书生杜撰的故事。”
他顿一下,依然盯着顾怀玉,眼眸光彩更深几分, “如今看来,那些汉人英雄人物的故事并非杜撰。”
顾怀玉扑哧一笑, 当真被他逗笑了。
他伸手拈起案上的一颗圆润果子, 在指腹灵巧地转了一圈,眉眼因笑意微微挑起,“反了。”
耶律迟愣住, 眉头微蹙:“反了?”
顾怀玉将那颗金灿灿的果子往他胸口一抛。
果子轻巧地砸中胸膛,顺着袍襟咕噜噜滚落,最终停在耶律迟两腿之间的袍褶之上。
落得敏感至极,仿佛带着某种挑/逗引诱的意味。
耶律迟呼吸微滞,盯着他的眼神透出异样暗光。
顾怀玉端量这位未来的“死敌”,懒洋洋地嚼着字,“哪有什么天道?只不过有人替天行道,众望所归,世人就管这叫‘眷顾’。”
耶律迟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那尴尬位置的果子,他下意识闭一下眼睛,将心猿意马的思想拉回来。
以他的聪明才智,瞬息就明白顾怀玉的意思。
忽然同时明白,顾怀玉为什么要干杀乌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并非一意孤行,任性妄为。
事情的真实面目再简单不过:顾怀玉认为乌维该死,所以就杀了他。
百姓的拥戴、群臣的臣服,不过是后来顺势而来的风。
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权谋机巧,没有收买人心、借势上位,连图谋都谈不上。
耶律迟的思维突然陷入一片陌生的空白。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就像草原上最老练的猎手,突然闯入一片从未勘探过的密林。
他引以为傲的权谋智慧在此刻完全失效,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行事逻辑,根本不在他精心构建的算计体系之中。
拜裴靖逸所赐,他少年丧父,受尽旁人冷眼,一路踩着尸骨爬上摄政王之位。
在他的认知里,身处朝廷这种虎狼巢穴,每个举动都该有深意,每滴血都该换来利益。
就像他今日这身汉服,一是为省去沐浴熏香的时间,二是,让他自己看起来不像东辽人,博得顾怀玉的好感。
他从未低估顾怀玉。
在踏入大宸前,他便排除了“裙带关系”“小白脸上位”这些荒唐想象。
只有从未掌过权的愚人,才会天真地以为草包能在这个位置上活过三天。
真正的权力场,是比草原狼群更残酷的狩猎场。
光是识人用人这一项,就足以筛掉九成九的庸才,要看清每个下属的底色,要辨别每份奏报的真伪,要在重重谎言中抓住真相的尾巴。
更不必说平衡各方势力,在刀尖上行走的胆识。
所以他理所当然,将顾怀玉放在与自己相同的高度上去推演——冷静、权谋、擅御人心。
因此他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顾怀玉不是他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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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乌维不为示威,赈灾民不为邀名,连此刻随手抛来的金橘,都纯粹得让他心惊。
这种近乎天真的行事方式,却偏偏让满朝文武甘愿俯首,让京中百姓愿意为其赴死。
耶律迟向前探的身躯发僵,灰蓝眼眸罕见蒙上一层茫然,沉默片刻,终是快速果决地问道:“为何?为何做这些事?”
顾怀玉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将随手将剥好的金橘放入口中,还是跟方才同样一个回答,“本相只是做该做之事。”
不然呢?
领了朝廷俸禄,自然要办些实事,道理不是明摆着的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自脊椎窜上耶律迟的后颈,那是一种极其强烈无法克制的发颤,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
这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
不是他能演算的局。
他们从来就不是同类,顾怀玉就是他曾经以为的“天道”。
顾怀玉不想听他再问一些“常识”问题,扶着软枕坐起身来,意兴阑珊道:“今日是元夕灯会头一日,朱雀大街灯市一夜无眠,使团马上要离京了,你这小通译还不去看灯?”
耶律迟听出了他的逐客令。
他指尖捻起滚落在两腿之间的金橘,鬼使神差地凑近轻嗅,柑橘清香混着顾怀玉身上熟透沉香,令他脊背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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