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长老,下一刻却是迎着光线望向后边,冷冷开口。
木槿在魏危出手的瞬间就压住了澹台月,防止他吞毒自尽,一手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摁到地上。
东瓯的族人还要再救,却见澹台月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朝他们摇了摇头。
窗外暴雨,气压极低,雨气湿润,让人喘不上气。
北越违悖祈禳堂不得动兵器的规矩,不过念在也是一时至情至性,魏危暂且饶过他。
澹台月承认与靺鞨勾结,承认千鸟崖刺客巫祝的事情,被押入獬豸狱。
楚凤声先前隐瞒靺鞨之事,两年间在中原与百越之间私下贩卖货物,但后面将实情和盘托出,暂被圈禁南越不得出。
接着是李天锋、北越长老、刺客的尸首、隐藏在百越中的靺鞨人……
烛火摇曳,火光通明,魏危坐在那张镶嵌着头骨的椅子上,一件一件下达命令。
一如三年前,公正、冷酷、不可违逆。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澹台月沉默着被苍术押走,近在咫尺擦身而过,魏危忽然开口。
“一个问题。”魏危问他。
“你说拿走楚凤声的令牌是为了栽赃,那为什么最后刺客身上放的是李天锋的令牌?”
押送的苍术停下脚步,澹台月的下颌微微后缩,一团小小的烛火映在他眼瞳里。
澹台月沉默许久,魏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情是孽根。”
第93章 被囚
入夏之后,青城一阵热过一阵,蝉鸣如潮如浪,吵得人心烦。
身居高山之上的儒宗倒是清幽。
山水静谧,风声萧萧,有人端着食盒拾阶而上,抬起头看向远方。
桐树枝叶繁茂,被风吹动的影子覆在青石地砖上,连绵起伏的山脉被云气遮挡,山涧幽深的潭水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往上看去,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像是从峰上掉落下的一根细线,人行走其上,如一颗微不足道的墨点。
这条路这一月来走了起码不下五十次,那人微微叹息,想起三叠峰的石流玉之前所展望的“在三十二峰间架个溜索”,此刻实在不能更点头同意。
他低头,只见端着的食盒中摆着一道凉拌雪藕、一道八宝冬瓜盅、一道南瓜羹、一碗鲜鱼汤。
菜式看上去不错,但菜的分量对儒宗这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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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山下山的弟子来说,实在是少了一些。
负责送菜的弟子想,也罢,如今那被关押在思齐峰的那位应当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
对青城儒宗来说,这两个月来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从前的尚贤峰主孔成玉扶摇直上,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从正五品青城长史一路擢升至三品太原府尹,加受户部侍郎衔,辅佐掌管六部二十四司。
如今孔成玉圣眷正隆,开阳有些人甚至觉得圣人是不是被孔家这位年轻家主下了迷药,否则她怎能这般一路青云直上。
就在几个月前,青城文人中还有对孔成玉汲汲营营的讥讽声,说他如此贪恋权势,必定是保位贪荣、揣摩以逢圣意、祸乱朝纲的大奸臣!
到现在大权在握,眼瞧着孔府尹掌管青城在内的都督府大大小小所有事,这些声音居然也就渐渐消停了。
第二件事,儒宗掌门徐潜山在两个月前晨会时忽然昏迷不醒,脉象虚弱,大有油尽灯枯之态。
徐潜山那时不过是站起撑着身子片刻,忽然踉跄几步,人就倒在地上,儒宗诸位峰主惊慌失措,一时群龙无首。玉函峰主诊脉后判断徐潜山是情志郁结,郁于少阳所致,需要静养。
问起徐潜山病情如何,玉函峰主眼睛蒙在三指宽的布条后,一律不答,只冷笑几声,说了一句要醒时自然会醒,就打着为徐潜山配药的名义闭门谢客了。
玉函峰主脾气古怪,儒宗诸人早就领教过,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但考虑到徐潜山如今病情危急,他们不得不传信急召徐潜山的弟子陆临渊回山门,以防不测。
至于这第三件事,是一个多月之前,陆临渊还没赶回青城,儒宗上上下下忽然得知了一个令人愕然的消息。
——儒宗首席弟子,他们视作楷模表率光风霁月的师兄陆临渊,他的母亲原来是百越巫咸。
儒宗从上到下所有弟子得知这个消息都是一副被雷劈的样子。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徐潜山唯一的徒弟,公认的下一任儒宗掌门,求己崖上灭三十二盏心灯的天才陆临渊……居然是半个百越人?
实在是荒谬。
有人言之凿凿:“常言多智近妖,陆师兄的剑法神鬼莫测,远非常人所有,说不准是借了什么百越的妖术。”
又有人道:“陆临渊从不来持春峰练剑,掌门又划了一峰之地给他,这里面有什么机巧,我们也不得而知。”
有人反驳:“无稽之谈!陆师兄所行所为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是百越人?”
有人敲扇:“君子听其言而观其行,陆师兄就算真的有百越血统,那又如何?”
各种说法众说纷纭,有因为这件事太过荒唐所以不信的,也有因为过于荒谬所以反而信的。
这件事正巧撞到徐潜山昏迷不醒的档口,三十二峰原本就忙得脚不点地,等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如一阵风在弟子堆里掀起惊涛骇浪,便是遏制也来不及了。
**
关于陆临渊的身世,徐潜山在先前早有解释,是在兖州战乱中丧失父母的孤儿。
父母亲友均丧命在兖州那场瘟疫中,徐潜山只来得及救下陆临渊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娃,又因心中不忍,所以带回了儒宗。
这番说辞一听就知道是在蒙傻子,但无凭无据,陆临渊又确实是个担得起掌门弟子的天才,这么多年也就这么搪塞过去了。
儒宗三十二位峰主中,不乏有觊觎掌门之位的,想在陆临渊的身世上做文章,比如说陆临渊是徐潜山的私生子也好,是什么徐安期流落烟花之地的孩子也罢……但这一切的猜疑都在陆临渊十八岁那年前往百越一战后湮然。
当年那场守城之战,儒宗元气大伤,又有孔思瑾投敌这一污点,差点一蹶不振。如今难得出了一个锋利如剑的天才,为了儒宗的名誉,陆临渊这样的金玉人物自当是众望所归的。
这些人不由暗中咬牙切齿。
徐潜山当真是捡漏的好手!
当年孔氏退位,徐安期失踪,他白得了一个掌门之位,如今又大概是一窝天才集体转世投胎,正好叫他在兖州捡回一个剑道上的天才,坐稳掌门下一代,真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本来他们已接受了这一现实,如今忽然有不知真假、却足以叫陆临渊无缘掌门之位的消息传来,儒宗这些人竟有些懵了,罕见地迟疑起来。
陆临渊……百越人?
无为峰主本不抱有什么希望,这年头民间说什么话的都有。譬如见孔成玉年纪轻轻身居三品,便嚼舌根说着孔氏家主其实是个女子,奴颜媚骨才取得了圣上青睐。
还有说徐潜山这么多年不娶妻,是因为他与鹿山涯一样心悦一位百越女子……甚至还有说先前出现在儒宗的那位“孔氏友人”是百越巫祝的!
然而这传闻愈演愈烈,有鼻子有眼的,牵扯到一些不知真假的前尘往事,不似无稽之谈,无为峰主也跟着半信半疑起来。
事关重大,他又有私心,等到陆临渊风尘仆仆赶到儒宗那天,他叫人打开仁义峰齐物殿的大门,在正殿摆着儒宗所有仁义之士的牌位之前,在诸多峰主的见证之下,叫陆临渊以这些先辈的名义发誓,坦白自己的身世。
幽幽暗暗的烛火中,透过敞开的殿门,隐约能看见有许多身影在外,等待着一个答案。
陆临渊一时没有开口:“……”
无为峰主盯着陆临渊,似有预感,喉结滚动,居然比对方还要紧张。
陆临渊微微抬头,望着儒宗七百来圣贤的牌位,眼中像是被消磨了什么,只让人觉得疲惫,流露出寡淡无味的寂灭来。
外头山岚轻拂,无为峰主看见陆临渊点头,一双桃花眼寂然。
——如传言所说的一样,他的母亲确实就是百越人。
无为峰主缓缓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陆临渊承认了。
陆临渊居然承认了!
一瞬的寂静后,议论与喧哗如群鸟一般扑向跪在齐物殿上的人,阴影落在陆临渊的身上。
那些声音到陆临渊的耳朵里,就成了风声沙沙,一切视若无物,他仿佛置身在寂静佛堂之中。
陆临渊垂下眼睫,目光极轻极淡。
在交织的人影里,就如之前徐潜山唤他来齐物殿的无数次一样,他为殿内先贤上了三支香。
**
徐潜山至今昏迷不醒,惊愕过后,无为峰主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叫人将陆临渊押了下去。
各种纷纷乱乱的声音中,陆临渊未曾反抗,他平静地伸出手,甚至轻笑了一声,问需不需要将自己绑起来。
“……”
一人一剑挑战四位巫咸的天之骄子陆临渊,因为一半血统的身份,就这样转瞬被关押进了儒宗思齐峰的牢狱内。
三十二峰主中不少人是看着陆临渊长大,觉得这件事有待商榷,提出异议,无为峰主却是冷笑一声,态度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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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陆临渊若是个普通儒宗弟子,我也就放他一马,不予追究。可他是儒宗掌门的下一任人选,却有一半的百越血统。莫论陆临渊,就是掌门徐潜山明知此事,却隐瞒至今,也是其心可诛!诸位难道愿意看见一位身怀百越血统的人登上儒宗掌门之位吗?”
众人静默。
持春峰主梁祈春是个武人,当即一拍桌子:“狗屁的掌门之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儒宗哪一条规矩说了异族血统就该被关着?”
无为峰主不为所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梁峰主,你也是参加过守城之战的,你可别忘了二十多年前我们儒宗死了多少人!”
梁祈春噎住,当即气得和玉函峰一般闭门谢客。
这件事在徐潜山苏醒之前似乎就没了转圜的余地,儒宗有不少弟子想要求情,都被堵了回来。
不过陆临渊虽然被押入了思齐峰,但好在掌门弟子的身份还在,说破天也要等掌门徐潜山醒来再进一步处置。
于是陆临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关在思齐峰中,就连每日吃食都是由三叠峰做好了送上去的。
负责送菜的弟子好容易走到了思齐峰,纵然山间风清爽,背后也不由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思齐峰主掌儒宗刑法之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让人觉得这地界山木围绕,密不透风,阴沉沉的。
送饭菜的弟子揭开食盒,佩戴着义牌的思齐峰大弟子拿起银针试毒,等了片刻,见银针没有变色,才挑了挑眉毛,合起食盒,预备给陆临渊送去。
送菜的弟子眼睁睁看着饭盒如往常一般被拿走,不知起了什么勇气,忽然开口。
“等等!”
思齐峰大弟子顿了顿,看了一眼他身上挂着的礼牌,目光移开,淡淡开口:“什么事?”
送菜的弟子讪讪开口,被对方的视线盯着背部有些发紧,下意识搓了搓手:“这些天除了三十二峰主,谁也没有见过陆师兄。我们三叠峰有些担心,我想,能不能让我远远看那么一眼……”
思齐峰大弟子定定看着那越说越小声的弟子,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他一位掌门弟子,你是觉得我思齐峰会苛待不成?”
**
折脚铛边,敲石无火。
思齐峰密牢是关押儒宗暂定有罪之人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层严丝合缝的木板,里头放着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
密牢昏暗,手臂粗的铁栏杆将外头的光线分成一块块,有些森冷。
密牢外头点了香,不知是什么香料,闻了便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思齐峰大弟子掩袖放下食盒,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离去,反而看向了身处密牢之中的那人。
陆临渊的身形被外头暗淡的光照亮。
那位儒宗的天之骄子,即使被关押了一月有余,其气度沐如清风,依旧超然,如青山遥遥,眉目隐于雾中,给人朦胧之感。
惨淡的光线下,陆临渊的眼睛闭着,挺鼻薄唇,一身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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