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阅看着从户部调来的卷宗,时有抄录,省得太子问起时应答不便。
窗边,怀月仔细收拾着行囊。两副裹胸层层叠好,被她置于行囊最底处。
“郎君这一去,少说也要三日。城外不比府上,与太子同行,郎君千万要小心,切莫露了身份。”
沈幼宜笑着点头。
“时候不早,水已备好,郎君早些沐浴歇息罢。”
“也好。”
水汽氤氲,沈幼宜浸于浴桶中,鞠一捧热水,细细擦拭。
白皙胜雪的肌肤沾上水珠,透着粉晕,仿若雨后荷花,清丽绝伦。
水雾缭绕,眼前的光景如在梦中。
虽则忙碌,但她有了自己的宅邸,自己的俸禄。
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沈幼宜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她初入户部时既无根基,不知帮那几位同僚担了多少闲差。
离去的人脚步轻快,束发的枣红发带随风舞动,彰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太子殿下。”凤仪宫的张管事恭候多时,上前行礼,“皇后娘娘着人备好了晚膳,命奴才在此迎候殿下。”
“好。”难得的三日休沐,沈幼宜有正事要办。朗月之下,亭中人着织金流云纹玉白锦服,手执书册,束发的一根白玉簪剔透温润。他腰间系一枚瑑云龙纹玉佩,昭示出天潢贵胄的身份。
“臣沈砚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月挂中天,琼林苑内宴席堪堪散去时,已过亥时。
沈幼宜回到席上又饮了不少,此刻酒意上涌,只想尽早归府休憩。
马车出了宫门,穿街过巷,京城早便沉入一片寂静。
沈幼宜闭目养神,待到马车停稳前,几乎都要昏昏睡去。
沈府的牌匾在夜色下并不显眼,这座两进的宅邸坐落在皇城西,双仪巷中。宅子占地不大,地段更次,因是转给新科的进士,原主还特意让了一分利,以沾些才气。
府中眼下只沈幼宜一位主人,侍奉的仆从不多。
府门后,怀月已抱了件披风等候,见到沈幼宜赶忙上前搀扶。
“郎君。”
沈幼宜半靠在她肩头,回到熟悉的地方,心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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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少。
街上已无行人,门房合上沈府大门,闩门的声响在宁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内院中,怀月扶着沈幼宜在桌前坐下,又端来醒酒汤。
沈幼宜饮了半碗,等稍稍好受些,屋中也备好了沐浴用的水。
她展开手,由怀月为她褪下官服外袍。自从怀月入府,府中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妥当,令她没有后顾之忧。
“多亏有你。”她笑着道。
“郎君说什么呢。”怀月挂起衣袍,自己父母早亡,十二岁被叔婶卖入青楼。备受欺侮这些年,若非郎君出手相救,只怕早便活不下去了。
郎君庇护于她,为她医病,又教她读书习字。天长日久相处,她当然知晓沈大人的身份。眼下自己能顶了通房的名分为她遮掩,替她分忧,她觉得很好。
朝堂波谲云诡,沈大人以女子之身入官场,她更是心疼她的不易。
沐浴时沈幼宜习惯不留人侍奉,怀月收拾好衣物便退下。
沈幼宜解开层层束胸,沐浴解去疲乏。贴身的寝衣是上好的丝绸所制,穿着格外熨贴舒心。
自外客观之,沈宅布置并不起眼,很合沈幼宜如今的官位。
卧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黄花梨的拔步床,玉石的笔架,白瓷镂花的香炉,处处蕴着富贵之相。
新科士子入朝,对沈幼宜而言暂无分别,户部庶务依旧繁琐。
一连忙碌几日,巳时中,户部从六品上官员皆在前厅议事。
尚书刘大人显然近日脾气欠佳,茶水不过稍烫了几分,便对长史严加斥责。
在场官员心知肚明,只因前月初严大学士致仕,内阁阁臣空出了一位。近两月来新晋的阁臣人选众说纷纭,昨日朝会上才有定夺。
刘大人再度未能递补入阁,论资历、论名望,按道理他早便够了资格。
真要论起来,只能说是欠了些运道罢。
“免了。”元朔帝合上手中书卷,“坐罢。”
“谢殿下。”
侍女添上一盏新茶,恭敬退去亭外。宣国公府毋庸置疑拥护东宫,沈幼宜为首辅门生,在书房内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汇编的账册置于案头,元朔帝道:“三月初七往京郊视春耕,你随孤前去。”
此为户部分属职务,沈幼宜起身应是,又道:“那宣德府鱼鳞册……”
“暂缓,孤自会告知李尚书。”
“多谢殿下。”
沈幼宜舒了口气,总归太子还算体恤。有东宫出面,户部内省得她请人暂代职务,白白担了人情。
“臣告退。”
会有东宫属官与她详细议定日程。春耕时节关乎一年民生,于公于私,她新任户部郎中,确实是陪太子暗访的最合适人选。
书房的门重新合上,谢明霁难得生了好奇之心,接过太子阅完的半本账册。虽说他全然不通户部庶务,但粗粗看下来,沈长瑾编纂的账目条理分明,一应数额翔实有序,寻常人略略看去亦能领悟大概。
他不得不承认,如此才能,也难怪首辅器重沈长瑾。
“案子可有眉目?”元朔帝搁笔。
谢明霁正了神色:“已查到两处据点,严加监看,尚未打草惊蛇。”
首辅一党的人,蝇营狗苟,以权谋私。近年来更是染指科举,动摇朝廷取士之根本,断不能沈。
至于沈长瑾……谢明霁扪心自问,虽说看着也不大顺眼,与寻常首辅党羽倒还不算一丘之貉。
他将账本归回原位,旁的不提,沈长瑾是实打实有几分才学在。年前下江南赈灾,亦算是心系百姓,从无懈怠,令他生生改观了几分。
谢明霁究其原因,沈长瑾还占了几分样貌的便宜。
生得他那副模样,做个祸水都绰绰有余。
沈幼宜不好茶,但这宫中一等的雨雾贡茶,若是不品着实可惜。
她轻拨茶盏,陈府与东宫不睦已久。她为首辅门生,夹在其中唯恐稍有不慎被波及。
从入仕起太子便不喜她的文章,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当然不是她可以妄图接近的。也就是前岁江南水患,太子亲往江南赈灾,她作为户部官员随行,多少与这位殿下有了两分交情。
今夜太子召见,为的是户部中事。
大晋开国至今,人口繁衍,土地田亩更有增减,原先的鱼鳞图册远不够恰当,多少富户趁此避税谋私。故而元和二十五年,陛下下令重新丈量土地,加以编号,新修鱼鳞册。沈幼宜入户部以来,中道参与此事,幸得首辅指点,方可独当一面,感激莫名。
宣德府土地分册已大体丈量完毕,正逐步绘成总图。太子既问起,沈幼宜一一应答得宜。
她科举出身,记忆极佳,一应数额都烂熟于心。虽今夜饮了不少酒,应对全然不在话下。
元朔帝颔首,鱼鳞图册事关税赋民生,不沈有失。
“殿下说得是。”
沈幼宜暂不愿回席上,四处人多眼杂,无处躲清静。她巴不得太子再多过问些话,以便在亭中多留片刻。
只可惜,太子已然端起茶盏品茗。
月光悠然映入亭中,沈幼宜抬眸看去,面前的郎君眉眼似玉,矜贵若云间月,高不可攀。
早便知道,太子殿下的样貌生得极好。
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句天道不公,似乎上苍所有偏爱都予了太子。
沈幼宜亦不例外。
借了几分醉意,沈幼宜道:“方才席间和诗,士子间佳作频频,殿下可有兴趣一听?”
“好。”
琼林宴上士子清谈,策问诗词,无所不有。沈幼宜择了些不会出错的说与太子,元朔帝放下茶盏,时而答她一两句。
侍女入亭中添过一次茶,云雾茶烹过第二道更见韵味。
月儿隐在云间,沈幼宜算着时辰,识趣地起身,道:“殿下若无其余吩咐,臣告退。”
宫灯照亮阶前路,秦让吩咐侍从好生送了沈大人。
辰时光景,牙行的刘管事已经候在了沈府前厅。
沈幼宜换了身绯红色的常服,她名下现有两间铺子,皆是通过刘管事从中牵线,双方业已相熟。
眼下手中有些余钱,沈幼宜盘了盘账上银两,预备再购置一间商铺。
定钱是一早交给牙行的,两月来沈幼宜忙里抽闲四处相看铺子。每逢旬日,明安堂的夫子会在杏树下设讲坛。这是自仁宗在时定下的规矩,平民女子皆可听学,无需束脩之礼。
在杏坛下寻到熟悉的身影时,沈幼宜眸中蕴了一点真心的笑意:“还好你记得我的话。”
她们寻了临近的一处僻静厢房叙话,怀月仍旧难掩激动神色:“郎君!”
自从谢世子遣人转告她,郎君已出了天牢,要她宽心,她便日日等着郎君的消息。
郎君曾告诉她,无论前路再难,日子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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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下去,读到的书总归不会骗自己。
沈幼宜今日是随沈姗的车驾出府,借口想看一看明安堂。向萍被她临时支去买了糕点,留给她和怀月的时间不多。
她飞快解释了眼下自己的处境,怀月望她一身藕荷色的撒花锦裙,墨发盘作云髻,震惊之余只能无意识点头。
沈幼宜褪下腕上一对赤金手镯:“月娘,这个你先收好。”夕阳西斜,宫廷殿宇沐浴在一片金辉中。
寿安宫内,福宁姑姑亲自在小厨房监看着,安排陛下今日来用的晚膳。
方处置完毕一日的政事,元朔帝踏入寿安宫正殿时,天已擦黑。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太后娘娘尽可宽心了。”
夜阑人静,福宁侍奉太后更衣。
去往颐安行宫的行囊已经收整妥当,择日便可启程。
言太后由侍女为她卸下凤钗,只是纳一位后妃罢了,无需她在宫中。
等到皇帝大婚,她再亲自操持不迟。
“婉儿可回来了?”
福宁道:“回太后娘娘,老夫人递来信,小姐已经动身回京都了。”
“那便好。”
言太后丝毫不奇怪儿子择了沈家三姑娘。他对京中贵女皆是淡淡,随意选出个样貌最出挑的,家世也合适。
“你去库房选些物件,待得新人入宫,便赐下去吧。”
“奴婢省得。”
“陛下。”
御书房内,秦让回话已经回得娴熟:“宸妃娘娘已至朝和殿中,等候册封使宣旨。”
秦让瞧案上一副字帖,宸妃娘娘辰时三刻出府,巳时二刻入宫,午时一刻领受宝印。而陛下这一幅字从晨起写到此刻,堪堪写了一半。
“下去吧。”
秦让退下,接着着人去打探消息。
御书房中归于宁静,元朔帝写完一字,下一笔迟迟未落。
从入狱至今,她对一切都很平静,很有些随遇而安的意味。兴许入他的后宫,对她而言和在朝为官无甚分别。
墨迹晕染,对自己的心绪不宁无言之时,帝王甚至笑了一笑。
是了,前朝后宫,她所想的可能只是换个地方领一份俸禄。
紫宸宫内,帝王方听完暗卫回禀,凝神练字。
她今日去了明安堂,大抵是生了好奇之心。
明安堂所授课业平平,于她而言太过浅显。
帝王落下一笔,难得地去想,倘若她生于宁远伯府,入明安堂读书,会是何等模样。
大抵是顺遂无忧的吧,不必卷入朝堂波诡中,随波逐流。
“快起来。”月琴声声,引人沉醉。
雅间内,几曲终了,沈幼宜单单留下怀月一人。
她信手拨过琴弦,怀月道:“郎君从前吩咐寻的人,因府上变故,不得已又断了消息。”
“好。”沈幼宜眸中看不清是何情绪,“月娘,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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